黛影步入小院,一声咕鸣引得他抬头四顾。黑鹰携信而来,正站在屋檐等白子鸿戴上护腕。白子鸿入屋复出,抬臂引黑鹰落下。这小东西一月未见主子,刚一落下就半开翅翼讨要抚羽。青年莞尔,抬手轻抚这黑鹰羽翼,最后抬指点点这小脑袋。
“可有乖乖听存韫的话?”
两声咕鸣,也算是予了答复。黛影擎鹰入室,轻手取出竹筒中的小信。李启暄予了他两封信,白子鸿不知何故,便先随意挑一个拆开来看。许是二人心有灵犀,这第一封是个家信。
卿卿鸿郎
相别一月有余,思君甚切。案牍繁苦,不知君心可为情郎留有一隅?
卿卿可还记得水榭之约?我今日经行,见娇颜盛绽却无暇驻足,好生可惜。笑言勿怪,无暇不过托词,卿卿不在我又何来心思赏荷品茗。
昨夜心慌难平,忧君有难便未归寝。无意登行青云阁,却见卿卿抚琴之所蒙尘甚久。懿州凶险,若卿卿平安归来,可愿为我重开琴室?若枷锁得除,我当为卿卿鸣奏归鸿。
桂花佐酒,静候君归。
十六年六月十七
存韫亲笔
白子鸿将信纸叠好藏入鸾凤荷包中,他本以为信文之中最为肉麻的不过那句“蜜饵甘美,如见君之心”,谁料这储君的一封家信更是毫无掩饰的情意绵绵。执信再拆,白子鸿细细看罢李启暄的议事信后,忽觉这储君总算有些帝王模样了。
这房中无有站架,白子鸿又不敢让着鹰儿在外呆着,这便只好让它占据自己左臂。黛衣取来信纸,研墨舔笔先回了议事信。信中道明银两与主事居所所在,又言,需定一信物方便两边互认身份。笔墨答至香兰一事,白子鸿不由多加言语,细致嘱咐李启暄与霁月庄交代清楚,不可以兵器伤人,更不可伤及要处。
如违抗此令,皆以少年堂法令论处。
此信书罢,白子鸿另取信纸,予那青年储君回一封家信。黑鹰似是明了自己的主子要写些什么,这便将脑袋埋回羽翼之中,非礼勿视。白子鸿瞥了眼这黑鹰,不免感慨它灵性太过。
家信书就,折信惊鹰,白子鸿将两封小信塞入竹筒之中。他缓缓起身,正欲出门放鹰却又思及夜衣玄甲一事。锦靴停步,再度嘱咐这鹰儿定要将危的小信送入芙蓉手中,切莫叫存韫发现。黑鹰咕鸣且做应答,白子鸿这才将黑鹰带入小院之中放归天宇。
香兰端饭入院,正见黛衣青年立于檐下负手愣神。她朝青年目光所向处看去,却未见任何新奇事物。香兰徐步走到近前轻唤了句公子,白子鸿这才恍然回神,立即转身为她打开门扉一同入内用饭。
饭桌之上,白子鸿将李启暄的议事信交与香兰,两人静谧无言,最后只余信纸点燃声在此间响起。碗筷收起,白子鸿率先打破沉默,他知晓香兰烧信时便已应下此事,但仍有忧虑之处却不愿与自己言说。
“我已下令,不许伤及要害,不可以利器伤人。你小心行事,机敏些就好。”
“香兰愿为公子赴汤蹈火,只是怕此事连累公子受罚。”
“莫要多心多虑,做好自己分内之事。”
白子鸿并不觉得自己会因此遭受重罚,毕竟坤帝所知比自己想的要多上太多。如今他再想来,连平乐殿上的及冠一试,都是坤帝在予自己收网的机会。打压工部、凿渠懿州、命他为监工,这些明暗调度无一不在为此事推波助澜。当然,还要算上望州秋猎。
香兰洗净碗筷再入白子鸿房中,却只见桌上余留一张字条,而那青年又独身一人不知去了何处。香兰拿起纸条看过后,便又匆忙回到灶房中取了小半袋绿豆往伙夫那送去。她家这公子属实心细,不过午间巡查时同征工饮了碗绿豆汤便将此事记下,如今又趁空暇到市集上添置绿豆去了。
懿州市集,白子鸿确实没有好好看过,连上次来时也只是顺着公务所在停留几处。今日这一看,沿街叫卖的果然有许多木雕小物,有几个还与李启暄幼时收到的相似相同。他先行去粮行,向掌柜谈妥了后三月的绿豆供给,才又回到街上继续闲逛。
“公子,你看看这个,这个可是近月卖得最好的。”
摊贩将一只木雕狸奴拿到白子鸿眼前,白子鸿便也托掌将其纳入手中细细来看。这狸奴翘尾添爪,憨态可掬,雕工又精细异常,让着木狸奴瞧上去栩栩如生。白子鸿问过价钱后刚要将铜钱交付,身边却多出一人将这木雕拿去。白子鸿心有不悦却未表现于面上,他转首看向贸然取物之人,不由心上一惊。
“皇……叔父。”
“侄儿眼光不错,这雕工确实难得。”
白子鸿心中纵使有万般不愿,也只得颔首与人赔笑。李裕乾见他这副模样却冷笑一声,先他一步将钱付了,将这狸奴握在手中。
“侄儿上回到懿州没过几日就匆匆离开,我这个做叔父的也没机会陪你转上一转。正好今日得闲,又在街上遇见,不如,一同走走?”
他这一同走走虽是询问,可那神态分明是在告知白子鸿没有商量的余地。白子鸿缓过心惊,便也不再惧他此时的威慑。此处本就是他李裕乾的封地,就算他动了杀心也不会选在这种地方取自己性命。二人行于长街,看这民风淳朴的市集在傍晚前的模样。李裕乾不言,白子鸿便也不语,这两人都深谙言多必失,自然不愿向对方透露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