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私心更重,想许你我百岁无忧,长相厮守。”
二人将祈天灯缓缓托举放飞,还未看它行远行高,便被身后的烟火声吸引去了视线。今日烟火盛绽,依旧是金色麒麟的模样。行人驻足呼喊,似乎待这一时许久。
“快看快看!这就是书上说的金光麒麟!”
“原来传闻是真的!真的有金麟祥瑞!”
“是金麟祥瑞啊……”
白子鸿看着喧嚣的人群,身侧站着的已不再是那个何府少年。他看着烟火,缓缓道出那句十四年前的话。
“金麟祥瑞,护坤泽永昌。”
远处屋顶之上,两位紫衣齐齐望向青衿楼处。杜若遥遥看见那盏与凡不同的祈天灯未起太高便突然焚毁烧尽,是不祥之兆。可他今日前来不过是代何以归行事,至于其他,则与他无关。最后一个烟花点完,杜若便毫不客气地将那正痴痴望着黛衣男子的印雪推入水镜之中,一起离开了此处。
“何须金麟祥瑞,有子鸿你,也照样足以。”
白子鸿应下李启暄的话,却也暗自察觉这时隔许久的两次金麟烟花都是为他所点。第一次,应是魏郎,这第二次,却不知是何人。李启暄见他望着已然逝去的烟花出神,怕他想起伤心往事,便牵着他的手往人群灯火处走去。
今夜无月,灯火璨璨,暄辉垂怜。
亥末归殿,玉麟臣子照例陪着储君批阅奏折。他拆开魏郎赠予的书信,看过内容后不知该喜该忧。他轻叹一声,引得李启暄侧首瞧他,下一瞬,这书信便从他手中抽离。李启暄看着书信,先是检查其中有无藏匿“觊觎”二字,而后才将其中内容细细看来。信中道是,无方仙门正入天缄,再过几月恐难进出。各处事务繁忙,如无例外,闻鹤将留于清夷山中近年不归。
“闻鹤已至及笄之年,也算是个大姑娘了。她能照顾得好自己,你就不必忧虑这些了。”
李启暄看完信后倒是高兴,毕竟魏郎不来,白子鸿的目光就不会从自己身上移开。他将此信没收不还,又唤白子鸿过来身边。
“余兴未消?平常入了子时你就在我怀中犯困,今日怎么还生龙活虎的?”
“怎么,我难得清醒着陪你看奏折,你还不乐意了?”
丹衣一揽,又将那黛色安置腿上。牙尖嘴利,最是该治。白子鸿随手抄起一本奏折横于两人之间,又顺势以它将李启暄的脸推开。
“公务未完前,把你那点狼子野心给我放放。”
“卿卿…鸿郎”
“叫什么都没用,你再不看奏折,我明日就去安泰殿参你一本。”
这狼子安分后,白子鸿也打开手中的奏折细看。为了不挡着李启暄的视线,他刻意将奏折放低,却遭人训斥。手中奏折被夺走后,他便只好倚在李启暄肩上静待困意来袭。
他似乎已有五个月未曾碰过案牍了。
三月初一的殿试照常举行,策问的内容是由礼部预拟后送往白子鸿面前选定的。当白子鸿看见近时政事的拟题时倍感陌生,他突然发觉李启暄似乎有意要将自己与朝堂阻隔,而这种阻隔已经大大超出休养的限度了。
李启暄看白子鸿望着正在答题的考生面色凝重,心知他是在选题时发觉到自己这半年多来对他的刻意阻拦。可那又能怎么办呢?他害怕白子鸿的好胜会害死他自己,如果让他再与李裕乾交锋,可能就真是两败俱伤了。
殿试过后,白子鸿和李启暄一同定下了殿试三甲,可白子鸿却示意李启暄待到桃花诗会后的平乐宴上再予九人官职。李启暄经过这半年多的朝堂磨砺,多少也能看出此次答卷的异常。他以不适为由,和白子鸿一起退出大殿,将这予职一事顺利搁置。
“叔父那处送来的坤泽纪事现放在何处?我半载未碰案牍,已经休整够了。”
“在我的右室之中,我去与你取来。”
李启暄这半载自认为将白家看护的极好,但白子鸿拿过坤泽纪事翻看几页后却将眉头越聚越近,吓得这储君慌忙在脑海中搜寻近月奏折中有何不妥。李启暄不知道自己是否出了纰漏,毕竟他已许久未让白子鸿指点自己什么了。
“浮州何时出的事,我怎未听你提起过?你难道忘了我与你说过的话吗!”
“子鸿,我……”
“不必多言,我明日便启程。芙蓉,送太子回佳德殿!”
他真是疯了,竟然真敢干出一连七个月不碰案牍的蠢事。浮州西济渠再度垮塌阻断水源,李启暄不单派工部主理此事,竟连个监工也不调去。自己当年监工泽渠虽在九月被坤帝召回,但也有翰林学士顶替自己看完了泽渠修造才回宫复命。
这狼子果然是舒服几天便忘却往日遭过的罪,竟真当这工部会学乖。现在倒好,这西济渠如不能及时修缮,且不说春种,到了夏日一旱,怕是连蝗灾也会一并起来。白子鸿翻过坤泽纪事,眼看这镇西关在七个月中近乎每月都要与虎蛮交战一番,这浮州粮草一旦供应不上,还让这镇西关的将士如何活着。
“香兰,收拾行囊,明日一早我们便启程。”
白子鸿出了青云殿直向青云阁行去,他合好阁门,研墨舔笔,要与白府、叔父和萧玄三处各留一封书信。
三处书信中白子鸿均写明此行去向。白府那封,他千万嘱咐要看好家中贵重之物,更要提防贼子隔墙。学堂那处,他劳烦叔父将日后的坤泽纪事寄往浮州,直至自己传信言回。至于萧玄,他要请这儿郎帮自己看管好西苑中的种种,切不可让有心之人潜入。
芙蓉一入门,白子鸿便将三封书信塞入她手中让她速速交予。自己则又去找黑鹰,欲要它再度寻到玄天危,重启往日联络。
“小东西,一年多未曾去过,你可还记得路?”
黑鹰咕鸣二声且做应答,白子鸿这便为它重绑竹筒,却未向里塞入任何字条。如有李裕乾的动向,危自然会向他说明。
“小东西,我明日便要启程去浮州,你直接沿路找我,不必再回这里。”
白子鸿将黑鹰放飞,心中却隐隐觉得事态不妙。他缓慢吞吐气息让自己镇静下来,重观全局。他再一次站在了李裕乾的位置,以他的视角来看当下局势。
我兵马皆尽,粮草仍足。若要重获兵权,当下,有两条路可走。其一是搅乱自家池塘,夺取虎符。其二是兵行险招,将粮草卖于虎蛮部族,借外患令白家军折损。户部已有所警惕,吏部难以胁迫,礼、兵二部皆为玉麟拉拢,工部仍在,刑部可图。尚书令已失审查之权,自己必须谨慎行事。
白子鸿看清这每一条道路都极有可能是冲着白家前来,心中不免忧虑更甚,他害怕连浮州之事都是李裕乾算计在棋盘之中的东西。可这一局的赌注是白家命数,他白子鸿输不起也不敢输。
白子鸿不想用自己的那些恶毒心思去玷污李启暄的真心,他相信这个储君不过是想让自己清闲下来伴他左右。可他私心太重,竟让二人好不容易赢下的棋险些毁于一旦。他出去些时日也好,能让李启暄将心收一收,放在政务之上。
“罢了,我也与他留信一封吧。”
黑锦青麟又回到青云阁中,他执笔蘸墨,将今日一甲答卷有异一事与李启暄嘱咐,并要他切莫打草惊蛇,只需挑选闲散官职将人放上即可。至于其他政事公务,白子鸿再三嘱咐他一定要常向礼、兵、吏三部和叔父请教,切莫凭心独断。
白子鸿封信沉重叹息,心中默念,但愿此间万事顺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