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点一点看着周靳言不会笑,
又一点一点看着周靳言会笑。
对于周绛来说,后者比前者更令人难过。
他们没有给他一点幸福,他们甚至拽着他往下沉。
家里开了点窗户,可能空调温度也调得低,吹在周靳言身上,让他觉得骨头有点痛。
“爸爸对不起你。”周绛叹了口气,“你如果愿意,周末带祁臻来家里吃个饭吧。”
“我其实,见过祁臻一面。”周绛眼圈有点红,顿了一会,才又重新开口,“去年年底,我见过祁霆琛和他。”
周靳言的动作晃了一下,眼皮眨了一下,抬起来。
“我见过他一面,所以我知道这孩子是个什么样的人。”周绛看着周靳言,推了一下眼镜的边框,“我也知道你们,其实好上了。”
“那天在医院,你昏迷的那段时间里,病房里只有祁臻一个人,所有人都走了,只有那孩子一个人在那里。”
“我当时站在病房的阴影里,看他握着你的手,和你说着话,还会亲你的额头。”周绛思考了一下,舔了一下干得起皮的嘴唇,“那个时候,我其实就放心了。”
“靳言,你回去之后,你们一定要把这三年的事情讲清楚。不然这对你们来说都是一根刺,不能留着这种隐患,你们有很多事情,要讲清楚的。”周绛垂下眼,声音忽然有点没了底气,“别像我和你妈妈一样,到现在都没有说清楚。”
周靳言点点头,示意他自己知道了。
晚上周靳言在周绛家里吃了个饭。
周绛虽然会做饭,但是这两天他忙得脚打后脑勺,也没时间买菜。于是周靳言就简单地从他爸冰箱里面找了点能吃的东西煮了个方便面。
“爸你这冰箱我给你收拾一下吧。”周靳言蹲下来看着冰箱里的菜,把坏掉的菜拎出来扔进垃圾袋里,“你没叫人来帮你收?”
“我不会常住这里了,见完祁臻我就回南城了。”周绛在厨房外看着他忙活,“我不打算在北城住了,这间房子应该会租出去。”
周靳言抬头,挑着的眉毛忽然塌下来。
“好。”
“我还要给你一些东西。”周绛从自己房间里拎了一个书包出来,“是你妈妈的东西。”
周靳言装垃圾的手顿在半空中。
“你见过我妈?”
愣了半天,他才张口,问了一句。
“恩。”周绛点头,呼吸了下,想着怎么跟周靳言委婉地说这些话,“你妈妈,在回来的时候,先飞到南城去找我了。”
“我当时没想到她给我的是这些。因为是她给我的,所以我就一直没有打开。后来有一天我突然觉得不对,当我把这个书包打开的时候,我才觉得不对劲。”
“当我发现的时候,我再也联系不上江凝了。”
周靳言提着这个包,叹了一口气。
他想说点什么安慰一下周绛,结果他搜肠刮肚了半天,也没找出哪个词能适合当下的环境。
他只能用最笨的方法和他讲,至少,能稍微让周绛好受一点,哪怕一点也行。
“爸,别太责备自己。”他抿了抿嘴唇,嘴角扯了一下,本来平直的唇线稍微有了点弧度,“我妈……可能是真的撑不下去了。”
“死者已逝,我走之前会去给她扫扫墓的,你记得也给她扫一下墓。”他看着周绛,点了一下头,“希望她在那个世界里幸福吧。”
希望她不会再有那些伤痛。
不会再有那么多委屈和无助。
不会再遇到常安平这样的妈妈。
不会再遇到周绛这样的丈夫。
也不要再遇到我这样的孩子。
替周绛整理完家之后,周靳言才来得及看手机。
刚打开屏幕,祁臻的电话就来了。
“喂?”周靳言接起来,小声问他,“怎么啦?”
“我来跟我家小美人说一声,他对象到了。”祁臻这句话故意把到了两个字咬得很重,查岗意味极浓,“刚刚爸爸给我打电话让我来接你,怎么了?”
“哦……没事。”周靳言看了一眼沙发上安然自若连报纸都拿反的周绛,语气带笑,“那我一会下来,你等我一会。”
“不着急,你慢慢来。”
“恩。”周靳言挂了电话,喊了一声,“爸!”
周绛抬起头,把报纸胡乱折了折放在一边。
“那我走了。”周靳言半跪在地上提鞋子,他喜欢穿那种不怎么好穿的帆布鞋,向来都直接踩了一半穿,“不用送了。”
“我记得你以前这种鞋都直接踩平了穿的。”周绛走过来,替他拿着衣服,等他站起来后递给他,“新鞋不磨脚吗。”
“祁臻给我买了后跟贴,不疼了。”周靳言蹬了蹬鞋,站起来接过外套,“爸你什么时候走?”
“没想好呢,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处理完了之后我就走。”周绛眉间稍显疲惫,“快回去吧,他在楼下等你吧。”
“嗯。”周靳言点点头,嘴唇微张。
他应该是有点话要和周绛说的。
但他一直不敢,他藏了很多年。
他把所有的情绪都藏起来,藏了这么多年。一开始,他还觉得他应该和周绛说说,可现在他突然觉得也没有什么再说的必要。
但是今天聊完这一番话,他现在觉得,或许说了也不晚。
“爸。”
在周靳言走出这个家门最后一刻,他叫住了周绛。
“爸,谢谢你。”
谢谢你,让我觉得,这个世界上。
还是有亲人愿意接纳我,愿意爱我的。
这一句话,已经够了。
“爸爸永远爱你。”周绛看着他,“靳言。”
面前的少年比曾经更加成熟,脸庞线条流畅,眉目间带着笑,五官更加出落,身形挺拔。
原来他儿子一晃眼都这么大了啊。
眼前人的身影与印象里那个少年的影子渐渐重合,周绛看着他,嘴角微微勾起,眉眼里都是欣慰和满足。
只觉得眼前的少年早已褪去所有阴霾,
背后只盛了满身阳光。
周靳言刚刚走出单元楼没几步路,就看见祁臻的车子已经停在那里了。这人穿了一身最休闲的黑色运动服,懒懒地靠在车边上玩手机,见到周靳言的时候朝他挥了挥手。
周靳言小跑过去,把手上的东西交给他。
这会街边没什么人,晚上在小区散步的也没几个。借着夜色,祁臻把他挤在车边,俯首吻他。
两个人交换了一个绵长的吻。这个吻不重,却在这个夏夜里变得缱绻,被欲望主导了所有。祁臻一手勾着他的腰,另一只手撑着车顶,舌尖探入绵软口腔,细细舔舐着。
街道上吹着燥热的风,周围静谧至极,除了偶尔几声虫鸣和神色匆匆的过路人,看不见也听不见什么别的声音,世界里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再也容不下任何人。
“祁臻。”周靳言趴在他怀里,喃道,“哥。”
“你说,怎么了?”祁臻习惯性地把他抱住,吻他的额头,“今天怎么样?”
“挺好。”周靳言捏他的耳朵,脸上有些还未褪去情欲的红,眸光在这夜幕里显得极亮,“我心情好,打算明天就让你见个家长。”
祁臻撑在车顶的手松下来。
“行吗?”
“老周说,他知道你疼我,怕我受委屈受欺负,他知道你会对我好,见你只是想跟你聊几句,别的都没什么,就是聊一下。”说这话的时候,周靳言一直没有抬起头去看祁臻的眼睛,只觉得额角被什么盯得发烫,小冰块要融化掉了,“他下个月的飞机去星岛。他问你说这周末有没有空和他吃个饭,说你和他见一见,就当过我们周家的门了。”
你们见一面,你就是我们家的人了。
在这里带两个小朋友祝大家新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