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字刚说完,举着手机的手就被常安平拽下来,连带着通话都被挂断。
“你真的跟他在一起了?”常安平看着他,脸上满是不可置信,她满脸通红,“你为什么跟这个人在一起了!”
“他对我好。”周靳言慢条斯理地把手机拿回来塞进裤兜,“他对我好。”
常安平看着他,嘴唇发着抖,脸色也从刚刚的红变得白起来。
“周靳言你个王八蛋!”她指着周靳言,目光几乎要在他身上烧出一个洞来,“江凝养出来了个什么没良心的东西!”
“你是要抛弃姥姥吗?姥姥生你养你这么大我不容易啊!我替你爸妈照顾你那么多年,你居然就这么对我们,你有没有良心!有没有人性!”
“你对得起你妈妈吗!你和你爸爸一样!冷漠无情,没有感情没有亲情的自私鬼!”她说的话越发激烈,连外面的江露都听不下去,忙进来拽她,“妈你别说了!靳言,快给姥姥道歉,她会原谅你的,快啊!”
“凭什么。”周靳言面无表情地看着发了疯的一家人,“我凭什么给她道歉。”
“她给我道歉还差不多。”他眼眸微敛,神色自若,“姥姥,您之前对我说的那些话,如果您不介意,我可以说给沈知毅听的。”
接着,没管任何人,他就自顾自地说起来。
沈知毅听到了声音,小心翼翼站在厨房边上,连一句话都不敢说。
“你是个杂种,是个没人要的孩子。”
“你的家里没有钱,你只能靠着我。”
“你这种没有感情的人,不配得到爱,也不会有人一直爱你。”
“你必须要做到最好,不然你就会被别人踩在脚底下。”
“你没必要用最好的,你是哥哥。”
“你活该上不了好大学,你活该一辈子承受这些痛苦。”
你什么都不配得到。
因为你是那个不会有人爱的孩子。
所以你什么都不需要。
没有人会爱你,没有人会要你。
周靳言面无表情地说完这些话,声音都有些发抖:“姥姥,没有人会这么说自己的孩子的。”
“没有哪个家长会这样把自己的孩子踩在脚底下的。”他看着常安平,眼睛忽然有点湿,“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是我不够好,还是我不够漂亮?
是我不够乖,还是我不够成熟?
让你们这么,这么讨厌我,这么恨我。
“那你既然这么讨厌我,你当时为什么同意他们把我生下来!”周靳言看着他,握着手机的手发着抖,压抑多年的委屈在这一瞬间如火山爆发一般喷涌而出,将理智那根弦一把火烧断,“你不喜欢我妈不喜欢我爸,这些我都没有意见,但是”
周靳言再也说不下去了,他咬了咬嘴唇,极为艰难地把最后几个字说完。
“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就因为我是他们的孩子么。”
“你根本不是爱我,你根本就是想控制我,你从来都觉得你自己做的是对的,但是你根本都没想过我们是怎么想的,你从来都只把我们当成可以被你操控的工具人,你根本没想过我们是怎么想的。我觉得您连我妈妈最后怎么想的都不知道。”
他看着常安平,眼眶发红,头一次觉得自己的泪点可能被祁臻养低了。
他按了按眼角,眨了眨眼睛,声音低而沉。
“她就是现在,都还在希望您喜欢她,哪怕说她一句好话。”
“没有哪对母女的关系应该是这样的,姥姥,这不对。”周靳言看着她,语气恢复了些,“你自我安慰这几年,也够了吧,也该想清楚一点事了吧。你想要我回家,不就是想再要一条听话的狗么,对您言听计从,说一不二,您就是为了满足您自己的控制欲吧。”
“你觉得你说的都是真理,你觉得你说的什么都是对的,你觉得这个世界的一切都应该顺应着你的想法发展,你觉得我们的思维也要按照你的方式发展,这不对的。”周靳言眼神很冷,一字一句把话说完,也不管这话有多难听,“因为我妈对你言听计从,所以你觉得大家都会听你的。可我不是,我反抗了,所以我在你这里是个错误,你要把我修正,你非得要说服我,让我承认你是对的,我说的没错吧。”
常安平没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他。
只是她的底气没有那么足,眼神也没像刚才那样坚定。
周靳言长长吐出一口气,平静地看着她:“江凝是江凝,我是我。她眼光差不代表我眼光差。你不能觉得她犯的错误我还会再犯。我和她是两个独立的个体,我们不一样的。”
“没有谁是这么对自己孩子的,错误不会遗传的。”
周靳言忽然觉得有些难过。
他觉得这么多年,他和常安平的感情应该淡的跟白开水差不多了,但是在此时此刻,他还是觉得有点儿难过,眼泪毫无预兆地冲上来,在眼眶里倔强地打着转。周靳言瞥了一眼窗外,又转回头来看着她们,很轻很轻地说了一句:“我不奢求你们爱我,但我奢求你们放过我。”
周靳言吸了吸鼻子,看了看常安平,轻声说道:“姥姥,这就是您想听的,我的真心话。”
您听到了吗。
非要我把这些话,在我们撕破脸的时候,
这么直白地讲出来吗。
“靳言”常安平看着他,语气也弱了几分,“你就这么恨姥姥吗?”
她好半天才吐出这一句话。
“我没有做错什么,你一定要听我的,你妈妈不听我的话,就是现在这个下场。我不能让你也这样,你和你妈妈一样,都是容易冲动的类型,所以我必须要牵住你。”她虽然声音发着抖,但还是冷而静的,“你要听我的,我只是在告诉你这个世界最真实的样子。你妈妈如果没有我,她连房子都没有!你爸爸那个穷鬼买得起房子吗,你自己也不想想,你就敢这么跟我说话,你有没有良心!”
“我那些话都是为了激励你,我要你做到最好,你妈妈也一样,我要求你们做到最好,我有错么!我没有错!我都是为了你们好!你们自己受不了是你们自己心理素质太差,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社会上比这难听的话有更多,到时候你会哭着回来感谢我的,你会感谢我教会了你这么多做人的道理和学问,你知道有多少人想要这些么!”
“周靳言,确实,你妈妈把你教成这样,这么不堪,这么没有教养,这么任性蛮横。你知道有多少人想要你这样还能够有家里人依靠的生活吗!你知道吗!你这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你妈妈拎不清,你也拎不清!你们一家人都有问题!”
“原来你这么恨我吗?”她看着他,泪几乎是立刻就流下来,“姥姥知道你是因为妈妈走了难过,没关系的靳言,姥姥的遗产有你一份的,靳言。只要你听话,你听姥姥的话,回家,姥姥给你找一个好女朋友,好工作,你安安稳稳地在姥姥身边,好不好?”
周靳言懒得跟她废话,抬手打断了她的长篇大论。
“姥姥,我今天来,本来也是看着知毅的面子来的。我本来也就只打算和你们吃一顿饭就走。”他揉了揉撑得发酸的眼睛,“你这些话,留着跟沈知毅说去,别跟我说。”
“我听烦了。”
“我妈的东西现在都在我手上,我到时候会一分不差的还给你,我只拿走我爸当时给我们买的房子,别的,我一分不要,都还给你。”周靳言的瞳色浅,却完全不显柔和,他看着她,温和的声音里再没什么起伏,语气平静,“我们两清。”
从此我们不要再联系了。
“周靳言你个王八蛋!”
“以后不要再叫我到家里吃饭了。”他说完,对着常安平的目光,直接走出了厨房。
心脏疼得厉害,周靳言连鞋都没来得及踩平,拎起书包,刚要出门的时候,突然感觉到有个人拽着他的衣角,死活不让他走。
“松开。”他回眸,看见沈知毅抓着他的衣服,声音立刻冷下去,“松开。”
“哥你别走,别走”小孩从来没见过这么大阵仗,急得已经要哭出来了,声音一抽一抽的,带着乞求的意味,“我们不能好好说话吗?”
“她们和你可以,和我不行。”周靳言甩开他的手,“滚。”
沈知毅被推开,一股闷到鼻尖发酸的委屈毫无预兆地冲上来,铺天盖地一样冲垮了这孩子最后的骄傲。他好难受,他没有这么难受过。
他不知道他的哥哥是这样的。
“周靳言,我恨你!”沈知毅最后朝他吼了一句,整个人毫无预兆地就往周靳言身上打了一拳,“我恨你!”
周靳言也没躲,硬生生接下这一拳,偏头吐了几口血沫,手指蹭了一下嘴角的血迹,笑了一声。
“恨就恨吧。”
你要好好生活,好好长大,
然后,就当没有我这个哥哥。
摔出这个家门的那一刻,周靳言忽然有种不知道自己该去哪的错觉。
好像偌大一个北城,没有什么地方能够容下他了。
江凝走了,周绛也就那样。
这个家又被他亲手切断了最后一丝联系了。
他好像真的是个孤魂野鬼了。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周靳言再抬眼的时候,竟然迷迷糊糊走到了自己原来住的地方。
他这会突然挺庆幸自己这两天忙的晕头转向,还没来得及收拾钥匙,转了锁扣就踏进去,把包放在一边,自己整个人坐在地上。
当时祁臻和他来收拾过一次,带走了一些,后来搬家公司来,带走了剩下的东西。整个家里现在干净的就剩几件简单的家具,一点人的痕迹都没有,连气味都被空气清新剂抹得一干二净,新得好像这里从来没有人生活过一样。
可能是太迟钝了吧,周靳言现在后知后觉地有点难受。
在这一刻,那些负面情绪才雨后春笋一般涌上来。心脏里像是有什么地方被生生揪住一样,这会儿他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自己是彻底跟过去做了个了断。
像是有什么东西,被硬生生地,毫不留情地从他的身体里挖了出来。
在他十九岁生日的前两天。
他彻彻底底,把自己变成了一个,没有人要的小孩儿。
“没有人要我。”周靳言坐在地上,看着手机屏幕上常安平和江露打来的好几个电话,丢到一边,任凭它震动着叫个不停,也没管后来的那几条信息,“原来是真的。”
原来真的没有人要我啊。
他盯着熄灭的手机屏幕,笑了一声。
啪嗒,啪嗒,啪嗒。
窗外忽然下起了雨,遮住了屋内唯一的光源,整间屋子黑暗又潮湿,还有不好闻的气味,周靳言看着黑掉的手机屏幕,估计是跳累了没电了,怎么摁都摁不开。他揉了揉眼睛,在眼尾摸到点水汽,还有几滴水珠。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哭了。
意识到的时候,泪水已经不受控制地一滴一滴从他漂亮的脸上落下,砸在手机屏幕上,眼前像是被蒙起了一层薄薄的雾,什么都看不清。
“原来真的,没有人要我。”他又重复了一遍,混着颤抖的声音和再也无法抑制的嘲笑。
他终于把自己变成了这样。
没有人要,没有人爱,没有人疼。
“怎么哭了?”
周靳言听见耳边忽然传来一个有温度的声音。
“谁家小孩这么漂亮,跟哥哥走行不行?”
祁臻的声音就响在周靳言耳边,他抱住周靳言,将他搂在自己的怀里,抬手给他擦干净眼泪,让周靳言看清楚自己的样子。
祁臻看着他,嘴角微微勾了下,指腹蹭掉他的泪,柔软唇瓣贴上他的眼睛,声音温柔又低沉,在这令人骨髓生寒的雨夜里,像是一束光一样,冲破云雾,照进这个黑暗的世界。
“不哭了,我要你啊。”
写到这的时候莫名想到
雨天,一个人,记得锁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