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场景不知道出现在祁臻梦境里多少次,
也不知道出现在周靳言梦境里多少次。
虚假的好像真的是一场梦一样,周靳言甚至不敢确定祁臻说出来的话是不是真实的,甚至都不敢确定,眼前这个人,是不是真实的。
总觉得这是一场梦。
但这个人的温度滚烫,热到周靳言可以相信,
这是真实的。
“我说过,只要你说,我就信。”祁臻加重力道,把他抱到自己腿上,怕冷又给他裹了一床被子,“但是,我也是个,能独立思考的人。”
“我家小美人那么温柔,怎么舍得不要我?”他语气闲散,似认真又似漫不经心,“你说对不对?”
“滚。”周靳言嗅着他身上的味道,把自己埋在他怀里,“你怎么这么不要脸。”
“没有那东西。”祁臻又回到了吊儿郎当的语气,跟翻书似的,“对着媳妇要什么脸。”
周靳言觉得他好笑,捏了一把他的脸。
“捏我脸干什么。”祁臻垂眸,攥着他的手腕。
“软。”周靳言答道,顺便还加重了力道。
“……”
“行。”祁臻脾气非常好,也没说什么,就抱着周靳言,“你想玩哪都行。”
周靳言朝他笑笑,映着水光的眼睛特别亮,特别好看,还低头亲了一下他的嘴唇,可能是突然扯到了伤口,周靳言嘶了一声,舔了一下嘴唇。
“嘴怎么了?”祁臻皱眉,盯着他的嘴角看了一会,指腹轻轻摁上去,“疼?”
“嗯。”周靳言点点头,不过他马上反应过来不对,祁臻的脸色霎时间变得很差,“哥?”
“谁打你了。”祁臻盯着发红的嘴角,都有点肿了,“怎么回事?”
“没什么,就……小孩子没收着劲。”周靳言手背蹭了一下嘴角,“没大事的,知毅,他也不是故意的。”
然后他看见,祁臻的脸色一点一点掉下去。
阴沉到周靳言不敢再出声。
“周靳言,你是觉得,小孩子犯错,就应该被原谅吗?”祁臻看着他,眼眸里丁点儿温柔不剩,“在你这可以,在我这不行。”
祁少爷不惯人,除了周靳言。
“哥,他是因为,我今天跟我姥姥说了,很不好听的话,我又说,以后不要再和这个家联系了,他才这样的。”周靳言手指轻轻摸他的眉头,想让祁臻笑一笑,“其实,我毕业那会,知毅也不好过。”
“怎么说?”祁臻抬眸看他。
“我毕业的时候,因为大在另一个州,就是美国的另一头了,我妈当时,就不希望我去读,想让我在金城附近的大读书,甚至当时跟我说,希望我,晚入学一年。”周靳言玩着祁臻的手指,又坐起来,“因为当时我姥姥在这边,她一个人,挺不下去。”
临近高中毕业的那年,周靳言每天都过得很有期待感。
他知道自己是可以回去的。
他知道那个暑假他可以回去,他也可以见到祁臻。
那个时候再说这些话也不迟。
可是阴差阳错,在过年前。
常安平带着整个家,举家来金城过年。
因为江凝有一次打电话,在电话里和江广坪哭得声泪俱下,被常安平听到了。
老人心切,又不知道怎么办,
一拍脑袋决定举家去美国过年。
当时的周靳言也没想到,这会成为他一生噩梦的开端。
常安平来美国之后,周靳言空出了一间房子给她和江广坪住。常女士也不知道是怎么的,可能是当官多年习惯使然,对江凝家里指指点点,甚至连江凝穿衣服,都要指点评判一番。
对常安平言听计从逆来顺受惯了的江凝敢怒不敢言,只好忍着,这一忍,就不知道怎么收拾了。
于是当时所有的怒气,全都落在了还没有好学校的周靳言身上。
大不错,但是江凝觉得还不够好。
过度急躁之下,江凝有一天失控地打了周靳言一巴掌。
原因是因为她从常安平那里听到了周靳言对她的评价。
“其实我那个时候是想跟我姥姥说,我妈妈很好,她和我爸爸离婚,是我爸爸的错,不是她的错。”周靳言眯了一下眼,突然有点不知道该怎么说,“但是我没想到,我姥姥把这句话变成了,所有都是我妈的错。”
当时的江凝没有依靠,又突然知道了自己儿子对自己这样的评价。
荒谬,可笑,背叛感一度袭来。
彻底击垮了这个骄傲的女人。
于是周靳言那个时候,就在一片骂声中度过。
江凝没有由来的迁怒,抓着他的衣领扇了他好几巴掌,冷静下来后却也丝毫没有愧疚,只是说让周靳言滚。
“我那个时候,不知道该怎么办。”周靳言看着祁臻,“她那个时候太偏激了,我不敢说什么刺激她的话。再后来的事情,你也知道,我爸爸的微信,被她删了,通讯录里删得一干二净。”
江凝发疯一样的操控着周靳言的手机,她拼了命,像一个失去一切的,亡命徒一样,就是死,她都要牢牢地把自己的儿子攥在自己的手里,她不能允许自己儿子分给别人一点点的爱,即便是亲人。
“我当时,当时很害怕,所以只好把微信卸载,清空一切社交软件,因为我怕她找到你。”周靳言看着祁臻,手指被他包裹着,四肢百骸暖和了一点,“我受不了。”
“我当时就在想,老天爷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我只有那么一个喜欢的人。”
“抢走了我那么多,为什么连那个,我最喜欢的人,我都差一点要失去。”
“我当时什么都没了,我只剩下你。”周靳言看着祁臻,一字一句说得诚恳,“我只剩下你了。”
“所以我就是拼了命,我也要保住这个微信。”
那是他最后一点念想。
可老天大概是没有心,连这最后一点念想都要夺走。
“然后我妈妈,把我的手机砸掉了。”周靳言抿了一下嘴唇,眨了一下眼睛,似乎是很久没有回想起这些事情了,情绪上头,来的有点猛烈,“又跟我大哭大闹一场。很久很久以后,也就是今年,等我姥姥走后,才跟我说,那个时候是为了想办法让自己脱身,才会对我说出那些,很重的话。”
江凝那个时候对他说了什么,其实周靳言记不清了。
只是在今天这个时候,那些委屈像是找到了突破口,生根发芽的一样冒出来。
原来她对自己说过那么多不好听的话。
他居然都已经快要忘记了,
却又破天荒地在今天,想起了所有。
“我妈妈的遗书我看过了。”他看着祁臻,弯腰去床头柜的抽屉里拿了被攥得很紧的纸,摊开,“她说,那个时候妈妈太无助,太害怕了,妈妈不知道该怎么办才能让你姥姥对我的态度稍微好一点,所以,我只能把这些情绪,发泄到最无辜的你身上。”
既然最无辜的是我,
那为什么,承受这些的,又偏偏是我。
“我当时没有委屈,因为我爸说,要替他保护我妈妈。所以,我毫无怨言。”
只是我有的时候想起来,会很难过而已。
我只是很难过,我没有怨言的。
那个新年,江露带着沈知毅也来了美国。那个时候,沈知毅和周靳言关系还没有现在这么僵硬。
周靳言偶尔会带沈知毅出去逛一逛,可就是有一天,常安平突然气得大发雷霆把江凝骂了一顿,因为一顿不合她口味的饭,沈知毅就被强行关在了家中。
连美国是什么样,都没能好好看到。
小孩子第一次出国,只看着金门大桥和渔人码头走了个过场,剩下的时间,就都是被摁在家里,原地不动。每天只能在他们住的那个两万人口的小城市里。
每一天都如此。
“知毅当时走的时候,小孩满眼都是失落,问我,什么时候能再来美国,还想让我带他出去玩。”周靳言说这话的时候,语气不由自主地温柔了点,“我当时跟他说很快,可也没有想到,会是现在这样。”
再后来,就是那个暑假。
常安平没有回国,而是呆着美国,想要多陪陪自己的孩子。而她又是一个闲不住的人,每天想着要出去玩,于是江凝就带着常安平几乎跑遍了整个金城,把能想到的好玩的地方都去了一遍。”
“我姥姥,那个时候好像是很开心的。”周靳言声音低下去,“可是她有的时候,又说我妈妈就觉得她爱玩,其实她只是想来陪着我妈妈可一旦我们不带她出去,她又觉得我们是不好好对她。”
“于是在我十八岁生日的时候,我们家里,吵架了。”周靳言抿了抿唇,继续说完,“吵得很凶。”
祁臻闻声,抬眸,声音有点哑:“靳言,不想说咱就不说了。”
“没有,这些事情,我本来就是要和你说的。”周靳言摇摇头,继续把话说完,“具体为什么我真的记不清了,只记得我姥姥说了我姥爷,然后我妈妈为了保护我姥爷也替我姥爷说话,再后来,就成了混战。”
那个夜晚,是周靳言离死最近的一次。
常安平像一头发狂的野兽一样,毫无风度可言,她拿着酒瓶子往周靳言身上泼,指着他大骂他没有人要,他活该一辈子没有人疼没有人爱指着江凝说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儿子指着江广坪说你们江家人合起伙来欺负我。
就这么骂了一夜。
直到入夜时分,周靳言还能清晰地听见常安平屋内的骂声,他跟着听了一夜。
江凝哭累了,睡的熟,他却听了一夜。
听了一夜,最亲近的人的哭声,
却也最不留情的骂声。
那一刻,周靳言已经对这个世界毫无留恋,
他只想让全世界都去死。
其实周靳言没想跟祁臻说这么多这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