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咱们不应该是这样,你明白吗?”鹿念进门,就看到累瘫在门口毫无朝气的杨子鹤,没忍住拍了下对方肩膀,“青春!你懂我意思?难道非得到人二十七八了再来反悔自己没有青春?”
杨子鹤这会儿累到连白眼都懒得翻,只发出嗤的一声,抬手指了下角落,声量压低:“老刘板在那。”
鹿念顺着他指的方向去看——那个头顶毛发稀疏的老男人这会儿倒是比在场的任何一个都精神些,背脊挺直,一身黑衣黑裤,看得出年轻时身材极好。
——在送蒋江回去的路上,老刘板托杨子鹤之口,让她赶紧滚回来排练。
鹿念停顿了几秒,随后切换上一副嘴角弧度扬到极值的笑,蹦蹦跳跳地就到老刘板的前面,嗓音也甜蜜蜜的:“老师您消气了——”
“蹦什么蹦?”老刘板倒是一点没被她的和善渲染,眯了眯眼就斥声打断,“就是给你走路蹦的,上台都跟跳芭蕾一样。”
“.....”鹿念噎了下,嘴角弧度减了几分,“老师我错...”
“还有,”老刘板没忍住,直接上前戳了戳女孩的脑袋瓜,“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不要这么讲话?演年纪大点的角色多吃亏?你到时候艺考台词看看考官不给你扣光?”
...看来是没消气。
鹿念一身朝气立刻焉了吧唧,眉毛也跟着耸撘下来 ,垂下眼,又是一标准的九十度鞠躬。
“老师我真的错——”
“换服装,”老刘板明显不想听她的废话,鼻子里哼了一声,“还搁这哔哔赖赖,整个团都在等你,磨磨蹭蹭...”
不是你让我在外面穿人字拖挑芭蕾耽搁了?鹿念在心里哔哔赖赖,嘿现在倒是倒栽一把了?老刘板你倒是年纪越大心眼越小了哈?
鹿念在心里把老刘板的小人脑袋瓜都戳歪了,面上恭恭敬敬地朝老刘板鞠了一躬,嗓音依旧甜腻腻:“谢谢刘老师老师我爱您么么么!”
老刘板听着没忍住都要抬脚来踹,那小姑娘随即脚底抹油似的,人影儿都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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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排练的效果,依旧不好。
老刘板泾渭分明,谁不满意就留谁下来继续练,但其他人都得在旁边看。于是将近午夜十二点,整个排练室中央就只剩鹿念一人还在徘徊,周围整齐排列开了一行围观。
“...你是在饰演疯女人!疯你懂不懂??这个字识不识得??”
“.....”鹿念只觉得自己真的快疯了。
她极其喜欢《暗恋桃花源》这部话剧——准确来说话剧她都喜欢,只是这部话剧几乎是她的心头好。台湾版的那部在她心里就是封神,她几乎看到能准确复述几分几秒剧场是在演什么片段,对每一个角色的台词都倒背如流。
能出演《暗恋桃花源》中的一个角色,鹿念给鹿家往上八代祖宗都烧了高香。她饰演的疯女人的角色,穿插于《暗恋》和《桃花源》两个剧场之间,是连接现实与虚幻的角色,算得上整部剧的点睛之笔,同时又是笑点担当。
鹿念为了能演的像,睡觉都在单曲循环台版的音频,老刘板依旧不满意。
老刘板这人又有一毛病——他会告诉你问题在哪儿,却不告诉你怎么改,甚至很难说那问题是不是真正的问题。
午夜十二点半,鹿念只觉得自己的脚快走撅了。
同团的其他几个同学都劝了几回——大家都是十八九岁的年纪,私底下平时关系好,鹿念又讨人喜欢。然而刚要开口,老刘板一个眼神又给杀了回去。
“——你不可以这样子跟我说话,我是经理。”
鹿念说到这句台词,满脑子都是老刘板你听到没有,你不可以这个样子和我说话。
“——他怎么可以这个样子?他怎么可以这个样子?他忘记了吗?那年在南阳街,谁陪他吃了一年的酸拉面....他忘记了吗?”
酸拉面...我也想吃酸拉面。
鹿念说到这句台词时人已经快没了——难免地嗓音里染了点哭腔,又被老刘板一顿呵斥。
“你哭的什么玩意儿?这里该是委屈的哭吗?”
不该,鹿念叹了口气,正要把眼泪憋回去,旁边睡了几回的杨子鹤站起来了。
十八九岁的年纪,血气方刚,看着自己好哥们被老师反复吊打,他杨子鹤在老刘板的面前也不敢怎么样。
“...老师,”杨子鹤也是恭恭敬敬鞠了一躬,随后极诚恳地打了个哈欠。“我有点儿困。”
少年还穿着古装戏服,假发已经取了,头发看上去没来得及打理,乱糟糟的。
杨子鹤的长相就属于偏冷漠型,单眼皮薄唇,但一开口那点清冷的气场就散的干干净净,中二的少年气藏都藏不住。
“边儿去,”老刘板挥了挥手,“困就睡,鹿念你从第十三句台词重新——”
“刘老师,”杨子鹤不依不饶,“我想床上睡。”
老刘板一个眼刀就杀过来,少年极有经验地避开了视线,色愈恭礼愈至。周围又有几个胆儿大的男生附和了几句,都说自己快困昏迷了。
老刘板一个个看过去,“都困啊?”
一排少年点了点头。
“行,”老刘板冷笑,“坐着还不乐意,全部都给我起来!一块儿练!”
“......”
一时间排练室鬼哭狼嚎,群魔乱舞。
排练室的灯直到凌晨四点一刻才熄下。老刘板拎包就走,干净利落,后面一滩少年少女们横七竖八,恨不得直接睡在排练室。
“...今天,我,拖累大家了,”一摞叠罗汉里鹿念已经半死不活,轻声喃喃道,“...七十一,关东煮,吃不吃?”
“吃个屁,”叠罗汉底层的男生有些忧伤,“我去年...形体,没过,就是吃夜宵吃的。”
“吃个屁,”夹在中间的杨子鹤哼了声,也附和,“文化课作业写了吗?明天不上课吗?还吃夜宵?”
“这,...河里吗!”鹿念欲哭无泪,“应该吗...恰当吗!艺考生不是人吗!”
一群少年此起彼伏抱怨了会儿,等到排练室外的天都有些蒙亮了,才慢慢有人起来,收拾好东西离开。
鹿念是真的困撅了——她迷迷糊糊之间仿佛真的睡了一觉,然后又被杨子鹤叫醒来,才慢吞吞地起身去换好衣服,和对方一块出了剧场。
凌晨更深露重,风带着湿气的冷,直往人衣服里钻。鹿念裹紧厚外套,走的一瘸一拐,杨子鹤在后面跟着,边刷手机,片刻后鬼嚎了声。
“哎!”少年抬手拍了拍鹿念的肩膀,“那女模特,被人拍到和一五十多岁的老头导演上床了?”
“...嗯?”鹿念脑子已经不转了,抬手就给鼓了个掌,“好,恭喜,牛逼。”
“...你恭喜个锤子?”杨子鹤啧了声,上前一步抬手歪过她的脑袋让她看屏幕,“这老头导演还挺出名...女模特据说是想进军演艺圈,才和那老头好上了。”
“关我屁...”鹿念顺着少年的动作随意瞥了眼,话端在看清女方的面容时瞬的噎住,困的原本都快闭上的眼睛都瞪大了。
“....啊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