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四姐看见招呼也没打一声就径直回了园子的李微泠还是吃了一惊的,她只说太晚了不想让云大小姐开山路,就回来歇着了,于是也不疑有他地去松风馆给她收拾床铺去了。 李微泠轻车熟路摸到了李修德的壶天胜景,老爷子的卧室在最里间,一进门就是一扇万里江山雪的名骏踏雪屏风,她以前来的时候也不过稍坐一坐,当着仆人的面,更是一句也不敢提公司的事,事实上,她也一直在惴惴不安于自己这个伪造的“李微泠”的身份,李修德一手铸造华锐的神话,又能弹压众人这么多年,公司也好大家族也罢,无人敢藐视他的权威,那他必定不是一个好欺哄的人,怎么会这么轻易就信了她,对她从来没有半分试探。 不想这些了,她今天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 李微泠站在门口,挥去脑子里那些沸腾的纷扰,定了定心神,踏入内室。 她不想再在李家耗下去了,王钧给她的卡里的确每个月都按时存入了她该得的钱,而这样纸醉金迷的生活委实对她也没有太大的吸引力,她一早就知道这些虚幻浮华不是她的,将来总要还给别人的,唯一没有保持清醒的就是爱上了李泽言。 可他,并非良配,先不说齐大非偶,他永远不可能俯身迁就他,只说真心,他并没有动心,待她也不见得特别,他因为酒吧的事和范勋发怒不过是因为觉得她是他的私人物品不容别人染指而已。 如果说她以前还可以自欺欺人,他至少是在乎她的,可在阅海楼目睹了一切,她心里那些模糊幻觉就不得不烟消云散了。 云悠然可以忍也可以不忍的,她不在意是因为他笃定他会是她的,而她盛浅予忍不了,自己的珍贵情意被人弃如敝屣,她忍不了,所以,早点完成任务早点可以拿着她应得的钱离开,所以,她选了一个最蠢的办法——偷。 顶着一腔怨愤生出的孤勇,她把内室翻了个遍,连书架顶上那些厚厚的典籍都翻开来看了,没有,就是没有! 想想也是,谁会把这么重要的东西随便放在家里,她真的是蠢昏了头了。 恨恨地踹了书架一脚,被翻乱的书本哗啦啦掉到地上啪嗒嗒一阵乱响,李微泠瞪着那些书瞪了半晌,最终还是只能乖乖蹲下来收拾齐整。 既然找不到,就只能在这待下去,继续虚与委蛇,缓缓图之,那么这房间里的一切都得复原,莲姨虽然没在,杨四姐却是最精细不过的,她们都是老爷子的心腹,她若有一丝不对劲,给李修德知道了,必然会对她起了疑心,她要再想凭借李微泠的身份名正言顺拿到遗嘱,可就难了。 有一本薄薄的画册落到柜子后面去了,她伸手够了半天够不着,刚把书柜挪开一点,书架顶上盒子里的两个葡萄花鸟纹银香薰球叮呤当啷掉了下来乱弹乱窜,李微泠抓住两个滴溜溜的圆球,突然察觉到有些不对劲。 银球撞到墙壁上的声响不对! 她用手叩了叩,墙壁里发出略显空洞的回声,她大喜过望,摸索了半天,卸下来一整块跟墙壁同色的石板,里头藏着的东西终于出现在面前。 那是个灰白色的带密码锁的保险柜。 她仔细观察了柜子的外表,确定就是个普通的保险柜,一拉柜门,自然是拉不开的。这种老式的机械密码锁面上有密码盘和锁孔,即使知道密码和拿到了钥匙,也不太好开。 她还是不肯死心,凑上去试着拧动密码盘,凭借她进入李家之前背熟的那些资料,李家这一众直系血脉的生日年份都试了个遍,保险柜依然纹丝不动,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她有些沮丧,一屁股坐在地上,抱住膝盖发呆。 李泽言这么费尽心力把她弄进李家来,应该是试过了强取是拿不到的。目标要成功,攻心为上策,所以,李微泠必须得全心全意陪着李修德,到他放下戒备时再慢慢说动他拿出遗嘱。 她怕引人注目,屋子里只开了一盏小灯,昏暗光线里,乌檀木的器物看起来都暗沉沉的,窗外蓦然松风摇动,那轻微的沙沙声吓了她一大跳,一回头看见窗台上不知什么时候飞来的一只黑翅白腹的大燕子,正歪着头看她,如豆的小眼睛圆溜溜地盯着,她莫名就感觉到胆战心惊,赶紧爬起来收拾这一地乱七八糟的书籍。 李修德一行人在山里一直住到九月初才返回李园,秋老虎虽然势头不减,但是李园依山傍水,府里也已经够凉快了,何况老人年纪大了,不能只贪凉,山里潮湿,盛夏过了自然该早早返回。 李微泠在时晴轩支着画架画画,既然李棋洛说过她曾经师从侬桑,那她装也该装个样子吧。只是奇怪为什么她进园子之前的密集训练里只有钢琴和插花是必须学的,提都没提过绘画这一截,按照李棋洛语焉不详的那几句话,那么从前的李微泠和侬桑之间的不能说的秘密在李园诸人之中都是心知肚明的,所以她画也好不画也好,都是情有可原的? 她倒真是没有什么绘画天赋,在水粉纸上慢悠悠涂出来一片绿草地就自鸣得意起来。 蓦地想起白起带她去摸鱼儿的那个山谷,那次尴尬分开之后倒是好久不见他了,莲姨说,如果潜意识里觉得他是危险的那就应该远离他。 可这样对他而言,是不是不太公平? 她不自觉地叹了口气,在草地间画了一条小溪,又在溪流尽头画了一棵大树,在树上画了一个红衣一个蓝衣的小人儿,虽然画技拙劣,好歹也算真实还原。 画完了,兴高采烈地题名落款:微风山谷白起、李微泠七月之夏 日期,日期,今天几号来着?掏出手机翻日历,忽然瞟到动态壁纸里的布丁图片,心下一动,哎,她上次从微博上看来的家庭版自制布丁的法子还没试过呢,不如今天去试试,不然等天气凉了就不好吃冰的了。 说做就做,她扔下画架跑回松风馆去翻她库存的零食去了,其实真的很简单,只需要QQ糖和纯牛奶、鸡蛋黄,橙子和菠萝味的QQ糖做布丁最好吃。 李泽言回来的时候夕阳已经半边落到山里去了,剩下漫天金红晚霞映得树影暗曈曈的。车里备的依云水喝完了,他自己开车又懒得停车去买,此刻渴得嗓子冒烟,路过快雪厅时顺便拐进去了,一开冰箱就看见两个白瓷螺纹盅里盛着的奶黄色布丁。 “大少爷回来了啊”,莲姨进来摆餐具,正好撞见他。 “嗯”,他应了一声,“这布丁是谁的?” 莲姨看了看那两个碗,笑起来了,“是小小姐弄的,一时心血来潮,自己跑去厨房忙活了半天,她吃了一份,说剩下的留给白起少爷和爷爷,老爷子哪能吃这么冰的,好说歹说让她放在冰箱里了。” 他皱了皱眉,“白起回来了?” “没呢,上午打过电话回来,说明天过来给老爷子送绿豆糕。” 李泽言冷笑一声,“他这三天两头的,送鱼、送螃蟹、送绿豆糕,殷勤又孝顺,倒显得我和棋洛太没良心。” 莲姨把乌木长箸小心搁在白瓷玉兔的筷架上,这才抬起头回话,她的面色平静又和缓,“大少爷,我知道你不喜欢他,但再怎么不喜欢,他也是正经李家的血脉,老爷子最重子孙和睦,你的厌恶还是不要太流于表面了,不然除了徒惹老太爷不痛快之外没有别的好处。横竖他回园子的次数也不多,忍一忍只当看不见吧。” 李泽言张口欲言,想了想还是作罢,白起这人虽然讨厌,的确也算颇有自知之明的,华锐没有他一分股权他从来不争,李园也是能不回尽量不回,如果不是当年白蔷丧心病狂,他也不是不能容下他的。 只是,母债子偿,天经地义。 他站在青灰蝠云瓦当的滴水檐下给王钧打电话,“南方电讯,什么时候能破产清算?我不想让它活到明年。” 电话那头的王钧沉吟一下道,“时机差不多了,年底应该可以了。” “好,抓紧时间”,他挂了电话,眸子里神色阴郁,转身回到快雪厅打开冰箱,把那两份布丁都取了出来,慢条斯理拿长柄银匙一勺一勺挖着吃完了。 冷藏的时间不够,杯子底下还有未凝固的糖液,他一边吃一边在心里嫌弃着:一尝就知道投机取巧用的半成品凝胶,没有用吉利丁粉。 李微泠知道李泽言回来了,胡编了个理由避而不见,干脆又躲到明玉湖边去了,直到小六儿找到她说李泽言已经开车回公司去了她才从船里钻出来。 “微泠姐姐你是又干了什么坏事吧,所以这么怕见泽言哥哥?”小六儿鬼头鬼脑,笑得一脸狡黠。 “你懂什么”,李微泠嘟着嘴,一边走一边踢飞了路上的小石头,赌气道,“干坏事的明明是他……” 她回到快雪厅的小厨房去热了些饭菜吃,回到大厅里,一拉开冰箱,发现放在里面的菠萝味和橙子味的布丁居然不翼而飞!待要问人又怕惊动了莲姨和杨四姐,知道她方才故意躲着不来吃饭,又要念叨她。 咬着嘴唇想了半天,旁人没那个胆子乱动她的东西,爷爷也不会吃,那是谁?肯定是小六儿那个混小子!明天一定要揍他! 银灰色奔驰行驶在环湖的横波大道,初秋的夜风里,水汽微凉,扑进车窗里,搅得副驾上摊着的那张画纸扑啦啦飞起来又无声坠落到座椅底下。 李泽言握紧了方向盘,嘴角紧紧抿着,白起,我是不是跟你说过,离华锐和李微泠远一点?你是又一次想挑战我吗? 他知道李微泠躲着他,所以故意回去松风馆找她,却没料到她也没在房间里,出来的时候路过时晴轩,黑黢黢一片里画架画纸那一小块白光却甚是醒目。 待他看清画的内容和落款时,不由勃然大怒! 他们俩胆子也是真大,这是背着他暗地里接触了多少次才能这么亲密的啊?当他的话是耳边风吗?都不避着人了! 这让府里其他人看到了要怎么想?想是这李家这大小姐明显是并没有吃一堑长一智,又重蹈覆辙跟那个私生子纠缠到一起了! 画纸被他揉皱了又展开,最后还是带走了,这种东西,放在身边还能时刻提醒他:白起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样安分守己,该敲打的时候就不能手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