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水营救之前的最后三个钟头,几乎所有飨灵都停止了手头的事,抓紧最后的休息时间。平民都移动到了岸上,成群的船屋也开出栈桥,在湖面上静静飘荡。 此时唯一没有入睡的一群飨灵还在医营;刚刚结束了一场治疗的他们早已累过了头,索性去其他病房巡查。此刻那死里逃生的飨灵身边仅仅留下了两个女子与一个小男孩。 “哥哥……他没事了吗?”阿海眼巴巴地看着秋刀鱼;后者脸色惨白,似乎在做着永远无法醒来的噩梦。 有着长长头发的女子轻轻拍着阿海的肩膀,安抚到:“没事的,你哥哥很顽强呢。” “谢谢薇拉姐姐!”男孩试图露出甜甜的笑脸;女子无法承受这笑容,说了声“早点休息”,便匆匆走出这唯一一间只供一位伤患修养的帐篷。 并非是帐篷太小容不下其他伤者,而是治疗过程实在太过血腥。在战斗结束后,提拉米苏便感觉到秋刀鱼的生命气息不对劲;但秋刀鱼很快醒来的事实让她放下了疑惑。直到酸梅汤巡查病房时检查一番,并破荒天地将提拉米苏训斥一顿,她才明白自己是犯了多大的错误。 灵力会记住肉体本来该有的模样,并在被强化后自行引导肉体照着原本的构造愈合——这是酸梅汤所使用的治疗法术的原理;而提拉米苏的法术是以外物来修补身体,到底会修补成什么样,全靠她这施法者的引导。 从前看姐姐治疗时,她从未意识到其中有这样复杂的关节;再说她还是第一次治疗这样严重的伤势;结果便是秋刀鱼体内被切断的血管接错了器官,虽然一时保住了性命,却让后续情况变得糟糕透顶。 “小姑娘,你以前是否被保护得太好?这样的失误,实在不是一个医者该犯的!”酸梅汤压着嗓子数落着,顺手解下了秋刀鱼的太刀,“没时间哭了。必须把伤口再切开,用你的法术让血管回到本来的位子!” 这样的做法在格瑞洛被称为“手术”。这对秋刀鱼来说还是第一次。彼时还醒着的少年很快弄明白发生了什么,然后温柔地对提拉米苏笑道:“那就拜托你了,提拉米苏小姐。” 没有任何麻醉药物,也不敢让秋刀鱼完全陷入昏睡;即使有辣条献出带有魅惑性质的灵力,半梦半醒的秋刀鱼仍能感觉到腹部的创口再次被刀具切开,体内的脏器与血管被一一检视、切断、再重新连接的触感。 那实在是足以摧毁任何飨灵的、恐怖的异样感。 直到酸梅汤说了声“可以了”,并且指示着提拉米苏关闭创口,秋刀鱼才昏睡过去。他们把秋刀鱼连着帐篷搬到稍稍干净些的地方,才让一直静静等着的阿海过来,探望他的哥哥。 也是看到这孩子强忍的泪水,提拉米苏才意识到自己是多么不配当一个医者。在姐姐手里足以创造奇迹的力量,却因为她的粗浅使用,差点酿成大祸。 如果—— “如果你早点成为特型就好了?”辣条有些凌厉的声线让提拉米苏一惊。回过头,那火焰般的女子抱臂走来,脸上一副不耐烦的神情。提拉米苏明白,秋刀鱼跟这位名震天城的老板合作多时,想来这干练女子对她极为不满。她刚要说出一句“对不起”,便听辣条又道: “行了,秋刀鱼没那么容易死。真要愧疚,就替秋刀鱼做一件事。” “什么事!”提拉米苏立刻问。 “潜入夙水。”辣条一面说着,一面将发带解下。束在耳后的长发披散过肩后,她身上那凌厉气势顿时缓和不少——不仅是发型,辣条的神色也在刹那间自如变幻;此时她若是再披上一件长衫遮住火辣身材,还真与寻常人家的女儿没有两样。 “辣条老板,这是……?” “变装啊。”辣条说着将头发稍微弄乱,仿佛几天没梳洗过的模样,随后如同不会打理自己的小毛孩子般将头发简单地一握,胡乱绑在一起。她一面做着这些事,一面道:“上杉千濑想在整个耀之洲面前屠杀夙水的飨灵,必然会有一个集合的位置,也必然会在那些地方,安置能传递影像的法器。我们得找到那些法器。” 潜入吗?就凭她? 刚要习惯性地说些丧气话,提拉米苏便听辣条冷冷地说:“看看你这幅表情……如果有得选我也不想跟你当队友。” 提拉米苏把头埋得更低。辣条的责备并未停下,反而愈发严厉:“总觉得自己很弱,一边愧疚一边让人家照顾,你打算当一辈子小孩儿吗?都有那种法力了就不要瞻前顾后,我知道这很难,但现在你自信也得去做事,不自信也得做!拿着‘不够强’当借口缩在后面照顾小孩,你是要帮忙还是拖后腿?” 提拉米苏羞愧难当。经过秋刀鱼的事故,她着实有留在后方照顾伤患的想法。但诚如辣条所说,她的法力特性在前方战场上更为实用。 “辣条老板……”她鼓起勇气,“请问,我该做些什么准备呢?” 太阳渐渐从地平线上升起。在芦花村一带休息的飨灵相继醒来,做着道别。反抗军的首领跟妹妹保证着一定平安归来;金发的矮个子飨灵与躺在病榻上的少年说了句“放心”;龙纹殿的年轻族长醒过来,轻手轻脚地离开了熟睡的父亲。 此时,在夙水的周围,一队堕灵追赶着一队精疲力竭的难民;这一小股平民本就是跟不上大部队的孱弱之徒,没一小会儿便被捉住,带往夙水。这样零散的难民还有不少,堕灵们抓到一支是一支,完全没注意着他们的俘虏里混进了两个不是当地飨灵的家伙。 夙水的城墙很快就在视野中显现;虽说是个镇子,夙水却凭借着港口便利,建得比小城市还要壮观了。只是,那高大的城墙往日是炫耀繁荣的标志,如今却成为了死囚的铁栏杆;隔得老远,提拉米苏都能感受到城里的血腥气。 眼看越走越近,提拉米苏隐约看到城墙上吊着什么东西;辣条猛地抓紧了他的手,道:“低头,不要看。” 这警告来得很及时;提拉米苏移开目光时,走在前头的中年飨灵便吓得软了腿,跪倒在地上说什么都不肯前进。辣条把提拉米苏抓得更紧了,以至于当那几个堕灵不耐烦地拧断飨灵的脖子时,提拉米苏连救援的余地都没有。 “忍着。”辣条压低的声音毫无波动,“门口有个特型。” 辣条的灵力顺着提拉米苏的皮肤盖住了她;一瞬间,提拉米苏仿佛置身足以安眠的温水中,浑身灵力都流回心脏沉眠,手脚则仿佛被谁命令着一般自行摆动。 视觉还在运作着;她看到堕灵毕恭毕敬地对一个绿头发汉子说着什么;那汉子只穿了条白色短裤,上身披了件不知用什么叶子裁成的马甲,一身筋肉就这么露出来,看着便是不好惹的。那汉子一面爽朗地笑着,一面扫了这群俘虏一眼,仿佛清点战利品一般。 即使是身处混沌的状态,提拉米苏也能感觉到这是个特型;看着开朗好爽也许不假,但他身上那浓重的血气,着实不知是屠戮了多少性命才练成的。 万幸那特型没有发现两个同类;应该是辣条那极有混淆作用的灵力骗过了他。 她们有惊无险地进了城,随即便获得了“自由”。同行的飨灵有些不敢相信,便听绿头发的那个大声说:“没错,哪点都能去,就是不准出城。赶紧逛逛吧,待会儿,‘大狩猎’就要开始咯!” 绿发飨灵在这种状况下露出的爽快笑容反而比凶恶更可怕。几个飨灵匆匆逃开,辣条和提拉米苏也趁机离开了那飨灵的视线,缩到一间空荡荡的酒楼里,再从窗户中小心翼翼地打量这座死城。 死城是字面上的意思。眼前宽阔的大街上爬着几个断了腿的年轻飨灵,双眼处只剩两个血洞;一个四肢健全的飨灵如同游灵一般,从他们身边慢悠悠晃过;而地上更多的是死尸。 跟天城不同,这座城市的建筑还算完好,却已经没有一个能反抗的飨灵了。即使是身体完好的飨灵也带着一脸麻木的表情,仿佛在各种挣扎无效后接受了某种可怕结局。 医者的本能让提拉米苏想立刻下去救人;但辣条立刻喝止住她,道: “别忘了我们来这儿的目的。我们要找的东西,有一个应该就在这楼顶。” 提拉米苏无法相信辣条还能如此冷静,忍不住问到:“老板,这种状况我们也得按原计划来吗?一个也不能救?” 辣条挑眉,说:“现在一个也不能救。来之前不是看过情报了吗?怎么,亲眼见到,你那小孩子心性又发作了?看清楚,除非你能让断腿立刻长出来,否则爬着的两个也没活下去的可能。” 提拉米苏咬住嘴唇。因为夙水有敌对的特型飨灵存在,耀之洲那新生的军队不可能全歼敌人,只能掩护被抓住的飨灵从水上撤离——那种情况下多半无法顾及残疾的飨灵;更何况占领夙水的堕神不如想象中那般要将飨灵集中屠杀,而是要将这一面临水的镇子当作猎场,玩些绝对没有风险的“游戏”。 逃到芦花村的飨灵确实提过,镇子上空浮起了有太阳花纹的镜子。虽然进城时被血腥气吸引了注意力,但现在的提拉米苏冷静下来便能感觉到四面八方投射来的“视线”——夙水现在无疑是被什么法器监视着。她们两个变装之后虽然不至于被发现,但若出手救飨灵乃至使用能力,只怕会瞬间暴露。 “冷静下来了?”辣条唤出长鞭,“上楼。我能感觉到,第一面天照八方镜就在我们头顶——记住,不能毁掉镜子,而是要净化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