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茂吃了一惊,悚然向旁边一滚,狐狸一爪子挠来,险险叫他避开。
“姨娘,方姨娘……”无论如何,不能让爹错杀一个无辜女子……
心里惦记着更重要的事,他顾不上恐惧,一向文弱的孙茂,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脚一蹬,从地上踉跄着爬了起来,拖着一条伤臂,朝柴房一路狂奔而去。
狐狸龇牙,叼着撕扯下来的一截衣袖子,见他跑远,“呸”地一吐,转身往相反的地方跑去。
孙茂一身是汗,拿身子撞开门。
黑屋子里泼进月光,靠在柴堆上的人一惊,握紧手上簪子,拼命向后缩着。待看清是谁,方如意的眼泪一下流了下来,拿脚作势蹬他,不让他靠近。
但见孙茂捂着伤臂,痛得咬牙,她又立刻收回脚来。
“姨娘听我说。”孙茂接机靠近,拔掉她口中绢布,用一只手和牙齿艰难地割着她手上绳索,“我有大门的钥匙,我这便带姨娘出去,离开孙府。”
方如意本自意沉沉昏昏,闻言又感动,又悲伤:
“茂哥儿,你怎么做这种傻事?现在已经叫人误会了,你还管我做什么?人家会当你一个读书人,竟然做出带父亲小妾私奔的事!圣人以孝治天下,那你的前途可全毁了。我怎好继续拖累你?你快回去吧!”
孙茂道:“姨娘放心,待安顿好姨娘,我会回来向爹爹请罪。这事本就是我做得不妥,到时候爹爹想如何责罚我,我都认了。姨娘未曾越线,若要我看着你这样枉死,我做不出这种事情!”
绳索落了地,方如意被捆得太久,跌倒在地上,二人相携站起,门却被人咣当一声撞开。
“孽子,你竟然还敢来!”
凉风吹来,冲进来的孙员外见二人拉拉扯扯,勃然大怒,抄起柴火棍打得孙茂跪倒在地上,“我打断你的腿!”
孙茂碰了伤臂,咬着牙在地上翻滚,碰到一角裙摆,只见跟来的苏姨娘妖妖娆娆地立着,似乎头一次见人间闹剧,满眼好奇,还嘻嘻笑拱火:“老爷你看,我说的没错吧,茂哥儿果然来方姨娘这里了。”
原来苏姨娘一直关注着他们。
“你——”孙茂痛苦道,“苏姨娘,为什么这样做?”
苏奈瞥了他一眼,见公子脸上沾了泥污,有些嫌弃地退了一步。什么为什么?
你断的是腿,又不是重要的地方,腿断了也不影响挖心,躺在一个地方不动,岂不便于我采补?至于方如意嘛……
狐狸向远处一看,孙老爷正暴怒地一把抓起方如意的领子:“没人要的婊.子,从那烂地方出来,你就是给我舔鞋都不配!你还敢乱勾搭,你竟敢……”
没了方如意,省得她碍了姊姊的事,也省得她再出来碍自己的事。苏奈得意地想,原来这就是二姊说的,以人类的办法解决人类的事,果然十分有用,她已充分学会了!
正想着,孙员外一回头,怒气冲冲地冲她喊道:“给我叫人来,现在就把这贱人沉塘。”
苏奈将裙摆从孙茂身下抽出来,兴冲冲地扭身出门。
黑暗中,孙老爷正发泄愤怒。
孙茂抱着他的腿,恳求父亲放过无辜的方姨娘。
方如意被孙老爷掐住脖子,脑袋往墙上磕了好几下,剧痛,鲜血顺着额头流下,视线冒金星。
耳畔回荡着孙员外的咒骂,孙茂的苦苦哀求,和自己脑中的嗡嗡,空气越来越稀薄……
她的视线渐渐灰了,一时间,望见昔日在闺阁里,父亲疼爱,母亲温柔,兄长姊妹一起学习诗书,看到昔日的千金小姐方如意。她被婢女扶出香闺,跪在神前,心慌慌羞涩地向神灵恳求,但愿天赐个如意郎君……
一时看到洪水泛滥,坚固的堤坝被非人的力量毁掉,一尾巨大的鲤鱼在水中兴风作浪,无数生灵淹死洪水中。而随洪水而来的,还有奸商囤货居奇,导致灾民饿死更多,起了义军……
她一向两袖清风,忠于职守,日日操劳治水的父亲,却反而因天降的洪水横祸,被以“渎职”“导致民变”的罪过按在断头台上……
一时,看到了被充作官妓的姊妹们……她的大姊在被押送时,找到机会,一根白绫了却残生。
她的二姐,为了保护她,首先自愿接客,却在青楼被黑心恩客玩弄致死。
一时看到了被迫也挂上牌子,却在接客之前,被一顶小轿子接到孙家的自己。
那个为公子动心,却始终不敢真正越矩一步的自己。阴差阳错,如意郎偏逢薄命女,缘分浅薄……
那个只想安心待在后宅,终老便好的小妾方如意……
天耶。
地耶。
神耶!
信女方如意。
一生不曾为恶,举家都是善人。为什么,要落得如此家破人亡,身败名裂。
天耶。
地耶。
神耶!
信女方如意,一生只是个闺阁弱女,蒲柳一般,生生死死,全系他人之身,命运半点不由我。
昔年求个如意郎,你不许我。
昔年我求阖家平安,你不许我。
今日信女再求您,我想活着……我不想,就这么被掐死在柴房里……我只是想活着……
方如意终于要窒息了,她的视线渐渐黑了下去……濒死之境,宛如砧板上的鱼。
奋力挣扎扑打的胳膊腿逐渐垂下,本该无力的手上簪子,忽然奇迹般用力扎进了孙员外的胸膛,扎得渗出血丝。
但她力气弱小,只扎破了一点表皮。
这时,孙茂看到方如意快被孙员外掐死,不顾读书人的体面,也扑了过来,死死抱住孙员外的大腿:“爹,不能再打了,你松手,方姨娘要被你掐死了,求求你……”
孙员外吃痛,勃然大怒,正想教训方如意,却被儿子死死抱住。
他想甩开抱住他大腿的儿子,皱着脸后退几步,用力踹了几脚孙茂,好不容易甩开了儿子,却因为脚下用力过猛,身子后仰,脚踩到柴火棍,失了平衡,仰面向后栽倒,重重地跌在了地上。
苏奈前脚踏出门槛,就听见身后一声巨响,接着是一声尖叫,忙跑了回去,就见到了惊悚的一幕:
狭小的柴房里,月光惨白。方如意缩在角落,双手捂着嘴,瑟瑟发抖。
孙茂跪在地上,张着嘴,半是痛苦,半是茫然,仿佛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他们目光汇集之处,孙员外歪着脑袋躺在地上,双目瞪圆,一根尖锐的木柴从他的后脑刺入,从前脖子刺出,一滩血正汩汩地从他脑袋下的一小块地方渗透开来。
“老爷!”苏奈大吃一惊,朝孙员外扑了过去,搂着他哭道,“老爷呀,你这是怎么了?”
苏奈一边假装抹着眼泪,一边低下头来时,爪子摸来摸去。哇,真的死透了,按着的这颗心一点儿也不跳了……
苏奈登时浑身冒汗,搂着没了气的孙员外,眼睛滴溜溜地转,很是心虚:
完了,完了。二姊姊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后宅清净的富商,五年都好好的,怎么她一来,老爷就给她霉死了……
若是让二姊姊知道了,还不得气得变回原型追着她啄,把她的狐狸毛全啄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