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拥军此刻正在池园花园酒店的房间里骂娘。自从他进入池园县境内,就基本上处于被二十四小时全程监控的境地,这是对他职业的侮辱。他当然完全可以像其他那些记者一样,拿上一个不薄的红包,打道回府。不过那样的话,他可能一辈子都不能原谅自己,因为这将是一个职业生涯上的污点记录,他不允许自己有这样的职业污点。在这一点上,他近乎洁癖。
其实对池园发生的这个所谓群体性事件,董拥军经过自己的了解和分析,已经基本确定不是学校的过错,警察打人事件也极有可能是个误会,这个事情之所以持续发酵造成强大的社会影响,就是宣传部门处置不当造成的。他在心里暗骂这群笨蛋,不知道公开真相比捂盖子更容易解决问题。
门铃响了,他以为又是宣传部哪个蠢猪进来当说客的。愤然起身拉开门,盯着门口站着的那位,忽然眼睛一亮,差点跳了起来:“晓冰是你呀,我还以为又是哪头蠢猪呢!”
“拥军哥,别来无恙啊?”马晓冰张开双臂,上前拥抱了一下眼前的这名大汉。
董拥军连抱带拽把马晓冰拖进房间,按在沙发上坐下,一遍忙着烧水泡茶,一边说:“晓冰兄弟,我们俩可是有好几年没见了。你现在过得如何?”
“还那样呗。倒是拥军哥驻西川了,都不来找我,我可是有点气!”马晓冰说。
“工作忙嘛,你也晓得的,干我们这一行的,每天不是在采访,就是在去采访的路上。我还心说,这次在洛川采访完了就去找你的。”董拥军说。
“哎,不对。晓冰你老实说,这次你来见我,是来当说客的,还是也是来采访的?如果是当说客的话,你知道我的脾气,就请免开尊口了。”像是忽然回过神来,董拥军先给马晓冰打起“预防针”。
“看你说的,我还不了解你?我敢来劝说你放弃采访?那不是侮辱你吗?”
“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看来晓冰还是我认识的那个晓冰,没有变!”董拥军又高兴起来。
看着董拥军忙前忙后的烧水泡茶,马晓冰思绪回到五年前在东山省的一段往事。
那时的马晓冰还只是洛川都市报的一名小记者。东山省张庄煤矿发生了一场特大矿难,爆料人称,有一百多名矿工深陷垮塌的矿井内,其中有一半就是洛川人。爆料电话还未打完,对方电话就被挂断了。报社派马晓冰抵进东山现场报道。谁知道,张庄煤矿的水太深,马晓冰人刚在机场落地,当地就派人对他进行围堵,白的黑的各种威逼利诱,总之不能对此进行报道。
马晓冰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一心要完成报社交给的报道任务。在重重“包围”的宾馆内,将床单撕烂,从五楼溜出去,将自己装扮成乞丐一样,搭货车、租摩托,竟然让他渗透到了矿山内部进行采访。可比他更早到的,就是青年时报的记者董拥军。
董拥军和马晓冰通力合作,掌握了矿难的真实原因,拍下了确凿的证据,确认了因矿难死亡的人数达到六十多人而非矿山所称的只有几人。而且,这些矿工中,还有部分是被他们通过非法手段拉来的黑旷工。
就在准备撤离的时候,张庄煤矿发现了他们,派出人来抓他们。他们深知,这是一个带有黑社会性质的矿山,一旦被他们抓到,很有可能就会命丧于此,而且无人知晓。
这天深夜,董拥军和马晓冰即将走出方圆数十里的矿山,两人躺在一个废弃的矿井中大口喘着粗气,一身衣服早已经是褴褛不堪。无边的黑夜,与矿山一般黑沉沉。两人又累又饿,却掩饰不住的兴奋。不曾想,危险正在步步逼近。
两人又冷又饿又累,互相依靠着就要入睡了。忽然,马晓冰听见一些细微的响动。不好!矿山的打手们追过来了。他赶紧摇醒董拥军,“跑!”
身后响起密集的脚步声,叫骂声。慌乱中,董拥军把脚崴了,眼看就跑不掉了,马晓冰作出一个决定,将所有证据交给他,自己去引开追兵。这是一个九死一生的决定,董拥军知道。
天亮了,抹干脸上的泪痕,董拥军终于摆脱了层层阻拦,来到东山省公安厅。此事迅速经过青年时报上报给公安部、安监总局,相关领导作出指示,必须严肃查处。省公安厅雷霆出击,张庄矿山的真相被揭露出来。当警察把马晓冰从一个废旧的矿井中救出来的时候,已经奄奄一息了。
董拥军抱着马晓冰痛哭流涕,一声兄弟,一辈子的兄弟啊!
此事过去后,马晓冰与董拥军又各自回到自己的岗位上,虽然联系不多,但内心里都把彼此当成今生的生死兄弟了。毕竟他们共同经历过生与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