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福宫明月阁内,赵佶放下笔,伸了伸懒腰,叹道:“许久未曾动笔,这手倒是有些生了。”
段婧月走过去一看,只见一枝腊梅,枝干略弯而劲挺直往上伸展,枝头几点黄梅绽放,娇艳欲滴。一对白头翁相互依偎望向左侧,令人不由自主视线也跟随而去。枝间还有黄蜂飞舞,枝下一株幽兰,含苞待放,纯白如雪。
左下的题诗墨迹未干,段婧月轻轻念道:“山禽矜逸态,梅粉弄轻柔,已有丹青约,千秋指白头。”
念完若有所悟,俏脸微红又恢复平日冷漠的模样,看着画上那独特画押,轻轻说道:“陛下这天下一人的画押倒是特别。”
赵佶得空便会来明月阁坐坐,初始时,段婧月总是横眉冷对,沉默不言,去的多了,虽然依旧爱理不理,没个笑脸,偶尔也会说几句话。
赵佶早已习惯,放下笔,如平日一样,找了个借口,笑兮兮的走了。
刘观音贞走到公主身边,看着画卷,赞道:“这花鸟精工而不板滞,传神生动,仿若活物,尤共是这对白头翁,鸟眼圆溜溜,仿佛时刻警觉着,随时要腾空而去。这诗写得更妙,不仅弥补了整幅画因鸟在中心而显得头重脚轻的构图之弊,而且一语双关,是在跟公主表露心迹呢。”
段婧月亦精擅诗画,刘观音贞自幼随侍,自然也是眼力不凡。
这些日子来,段婧月自然知道赵佶文采不凡,琴棋书画茶诗赋皆是当世顶尖之人,传言不虚。倒是这荒淫失政的传闻,似乎与传闻有些出入。
不管如何,这大宋皇帝对自己是付出了足够大的耐心与足够多的用心,要说段婧月不受震动也不可能。
尤其是听说前不久赵佶才遣还近八千宫女的事后,更是惊讶到了极点,这怎么都不像是一个荒淫好色的皇帝所为之事。
段婧月的心态在不知不觉中发生着细微的变化。
转眼到了六月底,刘法正在北边重整军政,种师道也正忙于与夏议和之事,两边相互扯皮,时不时还得打上一仗,实际上,西军将主要精力用于肃清河湟地区吐蕃各部的叛乱。赵佶专门给种师道下了一道密诏,必须全力经营好河湟地区,这不仅关系到大宋好不容易到手的产马地,也关系到对夏的整体战略优势,从东西两面对夏形成包围之势。
在以往以内侍为监军的基础上,赵佶复又以御史台派出御史监军。虽然从内侍监军变成了御史内侍双监制,统兵将领的权限却大大加强,赵佶下诏即日起,朝廷凡有战事,由统兵将领自己根据战场形势决定战法,不再授以阵图,将用兵之权尽数相授,监军只负责监察将领与军队不法不轨之事,这让武将们为之欢呼雀跃,军心大振。
关于历史上北宋的军队外战外行,内战内行的原因,最为后世所诟病的便是始于太宗的阵图之授。
宋朝的皇帝每逢战事,便会给统兵的将领授予阵图,与敌交战,必须按阵图布阵,败了也不会追责,若不依阵图行事,胜了也可能掉脑袋。这种事情听起来太过荒诞,而宋朝的皇帝就是这么干的。
战场形势瞬息万变,而宋军却必须死守着一两张阵图应对,不败也难。
还有一点赵佶记得很清楚,历史上辽宋那么快就败于崛起的金人,其中很重要的一点,就是轻视了夏国能发挥的作用。
西夏国主李乾顺也算得上少有的英明之主,出于对还未彻底崛起的女真人的担忧与对大宋现状的清醒认识,此时的赵佶其实还未想清楚对夏与辽国以及日后会很快崛起的邦交策略。
后世很多人都认为靖康之难源于宋徽宗君臣选择了联金抗辽,海上之盟是亡国之约。
但事实上,出于应对辽夏的事实同盟以及大宋世代对幽云十六州的心结,与金结盟在当时并非艰难的选择。
靖康之难的发生太过突然,也太过偶然,当时的金国并不具备灭宋的实力,所以事后才会劫掠索款、掳人北还。
若只是不想有靖康之难,赵佶可以躺在美人的肚皮上等着金人灭辽南下,只要不禅位,随手改变其中一件小事便可以,比如不解散勤王军队,比如一直让李纲主持。
赵佶要的自然更多,来这一趟,总要让这个世界变得更美好些,才不负这番际遇。
美人虽好,但她伤身,可不能贪杯。
赵佶再次下诏,允许朝臣上疏或于朝堂之上议论崇宁以来各项新政,朝廷发行当十钱之币政引发激烈争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