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只是些下人们闲话的小事,要紧事总轮不到我们知道的。”龙大力笑道,“想必世子也难独自呆太久,你寻我有事么?”
杨景澄能说什么?原想着好赖是亲舅舅,看着日日倒夜香着实辛苦,他横竖不缺钱,何不给他正经备个营生,省的他风里来雨里去的。可眼下一番交谈,他竟发现这舅舅一点不简单。单只是个卖苦力的,日日愁着衣食住行,哪有功夫听街面上的闲话。
他是不熟甚金汁党,可前日与承泽侯吃酒闲话时,听他闲聊过甚丐帮堂口的,大抵猜到金汁党亦是差不多的光景。龙大力说的没错,他独自行动的时间不多,略沉吟了片刻,便直接问:“你是哪个堂口的管事?”
龙大力有些惊奇的道:“世子竟也知道我们金汁党的道道?”
“猜的。”杨景澄随意的道,“天下的帮派总错不了这些格子。”
龙大力的脸上登时扬起了笑:“世子聪慧!我们京城里的金汁党共有九个长老,各管一片。似皇城边上权贵云集的地头,归我们五长老管辖。我是五长老麾下一堂一旗的旗主,恰是管镇抚司这一溜儿的。世子放心,有我在,绝误不了北镇抚司的事!”
杨景澄默默比对了下,龙大力在金汁党里,大概跟周泽冰差不多?喝了口茶,又问:“能得了与众大户打交道的活儿,你们五长老手段了得吧?”
龙大力摇头道:“世子有所不知,我们这行当,越是豪门富户反越不好做。一则活少二则不怕世子笑话,我们来钱的大头,不是往各大庄户里卖肥料,而是各家各户生怕我们不用心做事,每年每月的奉上的孝敬。小老百姓无甚门路,不想被熏死,只得花钱买平安。豪门大户仆从无数,我们不敢惹呢。是以越是权贵扎堆的地儿,越不得脸。”
杨景澄了然,又道:“我看你说话条理分明,想必在你们那儿算个人才,怎么不跟个好点的长老?”
龙大力沉默了许久,才道:“去了别的长老的地盘,我怎么听哥儿的消息呢?”
杨景澄顿时胃疼,合着这么多年,他尽在人家的监视下活着了。最气人的是,这监视并没有什么卵用,他前世到死都没听着信儿!
龙大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如今我孑然一身,心里只惦记着世子。瞧着你过的锦衣玉食的,便也放心了。只听闻前日大奶奶没了,着实忧心。那日偶遇世子,恰我旗下有个老汉生病,我便替他几日,多瞧瞧您。倘或今日世子没截住我问话,过两日我便也不来了。”他如今年岁渐大,这等重体力活干起来尤其吃力。哪知杨景澄那般敏锐,第二回就叫他抓个正着。
比起旁人瞧自己的视线,另一件事显然更能挑动杨景澄的神经:“你既是旗主,想必也有些家资,这些年难道不曾娶妻生子?”
龙大力叹了口气:“早年四处奔波,熬到这个位置,已是奔五的人了。前些年有个相好的,次后跟人跑了,便没再找。”
杨景澄的心当即凉了半截,他自家宗族不消说,听说今儿裴氏死了的爹妈都叫挫骨扬灰了。万万没想到,亲舅家也是个不能生的!想着文氏几年来毫无动静,不由心虚。难道真是自己不能生!?此事对男人打击颇大,虽说身为宗室多心理有些准备,此刻却也似打了霜的茄子,蔫儿了。
龙大力深知自家身份上不得台面,猜度小厮差不多要来寻人,于是道:“见了世子精神还好,我便放心了。我们家泥腿子出身,卑贱的很,叫人知道了只怕笑话世子。如此,我先走了,日后也不必相见。”
杨景澄被龙大力的话拉回了神,无所谓的摆摆手:“各家门第的庶子,哪个的亲娘舅是好出身的,我不在乎这个。”顿了顿,他垂下了眼睑,“我娘到死都惦记着你,惦记着她侄儿嫂嫂。你若有难处,只管来找我。”
龙大力心下一暖,这孩子到底心善,像他娘。
杨景澄想着今日跟他出门的龟甲是个胆小如鼠的,耽误久了怕他往家里报信,闹个天翻地覆。估摸着他该送信回来了,赶忙问龙大力要了住址,火烧屁股似的跑了。
龙大力对着满桌不曾动过的糕点,笑出了声。捡起一块塞进嘴里,那香甜的滋味顺着咽喉一路流到了心底。吃着吃着,他忽觉的喉咙有些堵,不知何时,精致的点心竟变的难以下咽。
手上的石榴花饼,不正是早先家里年景好的时候,他妹子爱吃的么?默默的收拾好桌上的糕饼,拿纸包了,拎在手里,背着手缓缓的走出了茶楼。不多时混入了熙熙攘攘的街道,消失在了人群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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