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说话。
“至于什么时候过来的……”五条悟放缓了语气,慢慢站直身体,看向那个半张脸绑着绷带的少年,“大概比这位太宰君说,‘放弃我那个人渣哥哥吧’更早一点。”
“喂,小鬼。”他说,语气吊儿郎当,双眼被绷带完全覆盖,却无端透出某种森然的气息,“跟我说说吧,怎么回事?”
***
是怎么回事呢?橘町枝想。
刚才在中原中也面前演的那场戏,百分之九十九的内容都是胡扯。
不过,还是有一句真话的——
太宰治和橘町枝,确实是“青梅竹马”这样的关系。
可惜,是两小无猜的反义词。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津岛家中的宗亲与下人们,都认为她是家主津岛源右卫门的私生女。
津岛源右卫门,远在青森乡下的津岛家家主,是一位富有威严、大男子主义、对后辈时常不假辞色的中年政客。
在某种意义上,他完成了许多男人的梦想——入赘到一个有钱的人家,凭借妻族的人脉跻身上流。翻身做主之后,无视妻子的哀求与怨憎,公然寻回了年少时的白月光。
而橘町枝的母亲橘海夏,就是那所谓的白月光。
三岁那年,还不怎么记事的橘町枝跟着母亲来到津岛家。就在那之前的两个月,津岛家的第六子刚刚出生。
“这是小修治,”照顾她的女仆指着襁褓里的男婴,对三岁的女孩说,“是津岛家最小的少爷。”
作为一个传闻中的私生女,町枝在这所宅院里的地位相当暧昧。如果不是半年后的那场意外,或许她最终会变成“那个町枝”,而不是“津岛小姐”。
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即使是旁边照看的女仆,也无法给出令人信服的回答。
在她的视角之中,那只是非常普通的一个下午。不满一岁的修治少爷被放在靠近窗口的地方晒太阳,快到四岁的小町枝进来找东西,最后爬到了放着襁褓的床上。
她看着闭上眼睛沉睡的小男孩,他被包裹在布料之中、微微露出一点的胎发,似乎引起了她的兴趣,于是伸手碰了一下。
小修治没被吵醒,依然睡得很香。小町枝也没做什么,找到玩具之后,就一摇一摆的走出门去。
然后,就在快要迈出大门的瞬间,她毫无征兆地闭上眼睛,倒了下去。
那一天开始,小町枝足足病了半个月。对于一个不到四岁的孩子来说,完全是在三途川边徘徊了一回。
当她终于醒来的时候,面对的是面色惨白、眼圈发红的母亲,以及那个至今只见过一面的男人。
“好了。”那个男人说,看了一眼她的母亲,“从今天开始,这就是津岛家最小的一个小姐……就和修治一起养吧,本来也是在他那里出的事。”
这可以说是一句毫不负责的话了。毕竟另一位当事人,到今天还只会说些简单的音节。
至少从表面上看,结果算是皆大欢喜。如果说有什么后遗症,就是之后相当一段时间,更加年长的町枝看到修治,却会突然地哭起来。
或许是小孩子趋利避害的本能吧,下人们议论说。在这个家里,会真心实意讨厌修治少爷的人,也只有町枝小姐了。
毕竟修治少爷,实在是个讨人喜欢的孩子啊。
不过宅子就这么大。津岛源右卫门很少住在这边。作为他金丝雀的橘海夏,每年也只能和女儿相处一两个月。
因此,再怎么生来不对盘,随着一年年长大,那幼年时的记忆,似乎也渐渐被淡忘了。
唯一无法改变的,就是町枝体弱多病的状况。
三岁之前的町枝健康与否,或许只有作为母亲的橘海夏知道。在津岛家所有人的认知中,这个女孩自小体弱,和家中的六子修治,是家里最贵的一对药罐子。
等年纪更大一点,津岛修治的身体明显开始好转了。仿佛有一股力量从他体内滋长,将病魔在内的东西彻底驱逐。
可惜,橘町枝并没有获得这样的力量。
无论如何,当六年之后,修治到了上小学的年纪。在津岛家所有人的眼中,这已经是一对非常要好的小伙伴了。
他们一起看书、一起爬树、一起在夏天的时候追逐水面上的蜻蜓。这是町枝身体好的时候,如果她卧病在床,修治会专门跑到厨房里,盯着家里煮药的仆人,盛出一整碗厚厚的药汁。
“町枝酱,这次你昏睡了半个月哦。”这一天,六岁的津岛修治趴在床边,嘟嘟囔囔地说,“再晚两天的话,就要错过开学典礼了。”
“那这半个月里,修治做了什么?”女孩子的声音本来就很柔软,因为大病初愈,更没什么力气,“是骗津岛先生说,你想要浅草商店里的玩具狮子?”
这个家中“津岛先生”的数量,可能两个小孩四只手加起来都数不完。但是他们都清楚,町枝口中的名词,指的只会是那个男人。
津岛修治的父亲,这个家族唯一的支柱与掌控者,津岛源右卫门。
她没等对方承认或否认,自顾自地说:“下次你换一个好了,比如讨要津岛先生回家之前,帽子碰到的最后一根树枝——如果他会穿过树林的话。”
“辛德瑞拉?”修治说。
“对,辛德瑞拉。”町枝点点头,惟妙惟俏地模仿,“津岛先生就会说,修治啊,马上就要去学校了,你不能还像个小姑娘一样——然后扣掉你接下来三天的甜点。”
原本面无表情的修治,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突然笑了起来:“然后把我的那份变成你的,作为努力养病的奖励?”
“对啊。”町枝一脸无辜地说,“毕竟,要不是修治喝光了我的药,我也不会病这么久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