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珠如今在诚王府的日子,也算上了正轨。 陈婆帮她管着院子中的事务。绿蕊活络,跟外人打交道的事儿全由她来。青叶心细,管着她屋里的衣裳首饰。 “叶儿,姐姐这么安排你可别不高兴。” 青叶听这话一愣,还是把那支海棠钗稳稳的帮玉珠簪好,才嘟嘴道:“我在姐姐心里就这么不懂事?能多些人帮衬着您,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哪就不乐意了。不过只一点,能黏在姐姐身边的活计,谁都别想跟我抢。” 玉珠放下手中的胭脂,笑道:“你个粘豆包儿,放心吧,姐姐就让你粘着。” 青叶这才高兴了,让小丫头捧来三套衣裙:“这几身我瞧着都好看,姐姐想穿哪个?” 玉珠这几天听着、看着,也对戚王妃有了些了解。这位最喜欢的就是发脾气,请安去晚了要发脾气,穿的稍艳丽些她也要找茬,反正就是没个笑模样。 玉珠不想找麻烦,随手指了套最素净的。藕色的立领镶珠小袄,搭了条杏色绸面长裙。并不算太显眼,早早的就去了王妃的正院。 果不其然,今日戚王妃又责罚了一位妾侍。 这位妾侍名叫喜儿,原本是个宫女,因教导了诚王知人事,诚亲王开府,她也就跟了过来,可这些年却连个庶妃的名号都没混上,如今也还是妾侍。 喜儿是个没脑子的,一门心思全花在了穿着打扮上。平日里还顾及着戚王妃,好看的衣裳首饰只敢在自己屋中穿穿,不敢穿到正院来。可今日坏事儿就坏在了她的那双绣鞋上。 府中因是姜侧妃管着,对于她们这些个女人的衣裳首饰从不吝啬,只要说清了想要的样式,一准儿能行。这次这双绣鞋做的,实在是太合喜儿的心意了。鞋面上绣着淡粉色的莲花,取了步步生莲的好寓意,镶着米粒大小的珍珠不说,还拿金线滚了边儿。喜儿爱的不行,想着不过是一双鞋,藏在裙子下,王妃也瞧不见,艳丽些也没什么,就穿到了正院来。 她还特意选了浅紫色的素净褙子。可这一屋子女人,就像是约好了一样,却都穿的浅淡颜色。玉珠的杏色裙子都显得有些乍眼,更别提她那双红绣鞋了。这往地上一跪,戚王妃一眼就瞅见了那抹红色。 戚氏眯起眼来,冷笑道:“哟嗬,以前倒是没瞧出来,咱们喜妾侍有这么大的心呢。区区一个贱、妾,竟敢穿红色,你也配?” 喜儿吓得面无人色,跪在地上直抖:“妾、妾身不敢,王妃娘娘恕罪!”说起来喜儿长得不差,肤白大眼,身条儿也顺溜,虽说比诚王还大几岁,已经二十七八了。但她除了喜欢打扮,没别的心事,越是这样简单的人越不显老,如今看起来说是跟王妃同龄也有人信。 戚如兰最讨厌这些出身下、贱的女子,除了一张脸,还有哪里拿得出手?可她就是嫉妒这张脸。如今的太子妃朱氏,以前不过是她的小跟班,如今却嫁了太子,处处压自己一头,怎能让她不恨?朱氏也是同样神采飞扬的一双大眼。 戚氏恨声道:“不敢?你都穿来了,还有什么不敢的?你们这样的人也想骑到我头上来,那我就让你清醒清醒。紫燕,给我打,狠狠打!” 这一句狠狠打,可不是像上次一样拿竹片抽了。瘦弱的小丫鬟面上带着残忍的笑:“奴婢领命。” 两个婆子按着喜儿,紫燕则戴着铁手套掌掴她。 只几巴掌下去,牙就都能被打松了。其他人纷纷垂头,不忍去看,戚氏却看得津津有味。 喜儿面颊肿胀,含糊不清的哭着求饶:“奴婢再也不敢,王妃饶了我吧。”这样挨了打,可不光是疼。牙被打松了吃东西都费劲,要是运气不好再感染了,医治不到位一命呜呼都是有可能的。 戚氏看她凄惨的模样,像是心里得到了满足,挥挥手道:“那今日暂且放你一马,若是敢再犯,就让你去尝尝寒冬腊月坐冰的滋味。” 从正院出来,玉珠心里很不是滋味。她看不惯戚氏的所作所为,却无可奈何,如今求得自保已是不易,有哪还帮的了旁人呢。正想着心事,却被一女子拦下。 那女子芊芊弱质,很是清秀,正是庶妃文竹。她施了一礼道:“侧妃可否借一步说话?” 两人在石亭中对坐,这里四周没有遮掩,说话也不怕被别人听了去。 “妹妹今日是想劝侧妃一句,还是在这府中关起门来过日子的好。咱们这些家中无权无势的人,想要斗过她们,无异于以卵击石。”文庶妃十七八岁,比玉珠年长,自称妹妹不过是因为位份不如玉珠。 玉珠从她的话中听出了忧心,人倒不是坏人,可道不同不相为谋。玉珠站起身来道:“庶妃这话言重了,我没想着要与谁斗,照顾好王爷也就算尽了本分。我院中还有事,就先走一步了。” 玉珠当然能理解文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远着些诚王不掺和府中的事,就是最好的明哲保身。可理解不代表她认同文竹的做法,玉珠想的是尽可能的多照顾些诚王,只要她不惹事,戚氏和其他人再厉害,还能无缘无故的吃了自己? 一天中只要熬过了请安这回事儿,别的也都不叫事儿。 玉珠吃过晚饭,靠在宝蓝色绣腊梅的迎枕上看话本子。无非是才子佳人的老套故事,她也看的入神。 忽然听“吱吖”一声,里间的门被人推开,原以为是青叶她们,一抬头却是诚王。 他像是刚洗漱完,抱着个枕头站在门边,露出一口一大白牙,笑问:“玉珠,我今天能不能睡这啊?” 玉珠起身,趿拉着绣鞋牵着他手进来,顺手就接过了他抱着的枕头,放在床榻里侧,一边儿铺着被子一边说:“当然可以啊,只是今日是十五,王爷不该歇在王妃那吗?” 诚王像个小尾巴似的,亦步亦趋的跟着玉珠,看着她铺好床就脱鞋上榻,这才可怜巴巴道:“她太坏了,说我是傻子,让我滚蛋。哼,我还不愿意跟她一处玩呢!” 玉珠让他上榻,自己却洗净了手开始剥葡萄,听他说完,笑笑也没吱声。 葡萄又大又紫,看着就甜。玉珠手指细白,剥的很仔细。 刘渊见她不理自己,只专心致志的跟葡萄较劲,又委屈的扁嘴道:“玉珠,她们都说我是傻子,很可怜。”这样你总该理本王了吧,我这么可怜,你还不快点哄哄我。 玉珠却噗嗤一乐,头都不抬道:“王爷有什么可怜的啊。整天锦衣玉食的,又没烦心事儿,哪怕这会儿不高兴,一会儿也就忘了。这样的要还是可怜,那我看别人都别活了吧。” 刘渊却是一愣,别的女子知道他是个傻子时,不是鄙夷就是怜悯。哪怕教养好的,面上不显,转过头去也要道几句可惜,玉珠这样的说法他还是头一次听。可仔细一想,还真无从反驳,当个有钱又无忧无虑的傻子,可不是天底下最好的事?刘渊自己也觉得好玩。刚要再说什么,玉珠却塞给他一个琉璃碗。 “王爷先吃着,我去洗漱。” 里边儿是剥好的葡萄,装了大半碗。褪去了紫色的外衣,圆滚滚的葡萄在烛火下像是有玉色的光泽,刘渊捧着碗坐在床上,像是个真傻子。原来她那样专心,是在给我剥葡萄。 玉珠还是睡相很差。刚熄了烛火,拍哄了刘渊没几下,自己就先睡着了。起先还躺在自己那半边,只是胳膊压在刘渊肚子上。睡着睡着整个人就又像八爪鱼一般缠了上去。 刘渊无声的笑了笑,连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他与之前那晚心情很不一样,他现在当然也很想占有身边这个身材曼妙的女子,可又觉得哪怕什么都不做,两个人只是盖着一床棉被,交颈而卧、抵足而眠,能闻着她身上的香气,就觉得幸福极了。刘渊带着这种微妙的心情,搂紧了玉珠,渐渐进入了梦乡。 等他再睁眼时,天光已然大亮,这次刘渊是真的愣住了。 从他七岁,先温贞皇后故去后,十多年来,他总是重复做着那个梦,梦中他温柔娴雅的母后大口大口的吐着乌血,将凤袍都染成了一片血色,冰凉的指尖紧紧的握住他的手,嗓音沙哑道:“母后不会让他们得偿所愿。我要是成了废后,我儿就不能再是太子了,你一定要记住母后的话,将来连本带利的向他们讨回来。宝儿不哭,这样很好,你外祖父他们来接我了。” 十多年来,刘渊都会在梦中惊醒,然后在黑暗中睁着眼等待天亮。所以也养成了他午睡决不能被打扰的习惯。可像今天这样,直接一觉睡到天明,还是第一次。 刘渊看着在他怀中酣睡的女子,忍不住在她额间落下轻吻,眼中柔情满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