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瓶宫是一如既往的繁忙。 侍女长正干劲十足地指挥着对水瓶宫大大小小书架的日常清扫,当然还包括一些新进书本的整理。这位来自日耳曼的中年女性一头黑色的长发,全被干净利落地盘在耳后,妆容和服饰一丝不苟。 不同于其他宫殿,水瓶宫是圣域里惟一一座含有圆柱形内殿的宫殿。据说因为水瓶宫作为前前代圣战中损毁最为严重的宫殿之一,重建之时,存活下来的前前代水瓶座大人,同样也是前代的水瓶座大人向前代教皇提议重建成今天这个样子。至于为什么要修建成圆柱形,埃利诺第一次踏进水瓶宫内殿的时候,她似乎有点明白那位神秘的前代水瓶圣斗士大人的想法。 站在水瓶宫内殿大厅的中央,脚下是光滑的石板,抬起头便是数不清的书本沿着拱形的穹顶,层层叠叠地摆放着,整个人被环绕在书架中央。阶梯位于宫殿的一侧,交错上升。每层延伸的平台环绕宫殿一圈,以方便取阅书籍。每一层是大约两人高的书架,台阶一直到达穹顶。底层摆放着略矮一筹的立式书架,上面同样挤满了各式各色大大小小形状不一的书本。为了节约人手,教皇殿的书也被悉数搬到了水瓶宫,教皇大人只留下一些常用的书,需要的时候就派人到水瓶宫取用。这座宫殿简直就像是圣域的藏书阁。 因为棉和麻布头造纸制成的书籍不易碎化和老化,侍女们小心地用柔软的羊毛刷掸去上面的灰尘。同时,她们还要分出人手检查书架,墙壁或地板上是不是有裂缝,及时清理虫窝。有些侍女细心地更换着每层书架上用木盒子盛放的生石灰。检查放在角落里的书本有没有受潮,有的话会用氨水去掉受潮书本上的霉斑,之后还会有人用酒精除去苍蝇的便踪。那些珍贵的羊皮卷被放在干燥、封闭的大箱子里,由侍女们定期拿出来晾晒,仔细地用甘油去除污渍。 但是,这些书籍的摆放、排列方式是永远不会改变的。因为那位远在北方大陆的前代水瓶座大人有他自己独一无二的书籍整理方式,教皇大人希望保留他存在的印记,如果他有朝一日归来,也不会因此而感到陌生。 说到这里的时候,在水瓶宫工作的侍女们会怅然地低下头,不再言语。埃莉诺即便再好奇,在这种情形下也只好放弃追问。 “那个……请问,教皇大人让我来找这个单子上的书。”埃利诺怯生生地开口,忙碌的侍女们看上去面色凝重,似乎无暇顾及自己。 “我看看。”谢天谢地,回应挨利诺的是侍女长,她从长长的梯子上爬下来,拿过埃利诺手中的纸条。 “第一本在第三个书架十二排,看看是从左往右数第七本还是第十本。” 埃利诺瞪大了眼睛,随后才反应过来,“是、是的!!” “第二本的话,应该在第二层,右边第六个书架,第五排从左往右数第一本。” “好的!” “……” 埃利诺找到教皇大人需要的书,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水瓶宫的侍女长……还真是很厉害的人物啊……”她由衷地感慨到。 五六本大部头的书挡住了她的视线,一分心,脚就被台阶绊到,眼看着就要扑腾下去。 ——完了完了! 她闭上眼,脑海里闪过这句话。 意想中的疼痛并没有来临,一只有力的手臂稳稳地扶住了她,同时还扶住了快要倾倒的书本。 ——难道又被…… 她赶忙睁开眼,发现褐发的青年正伸出手牢牢地扶住她。 “……希绪弗斯大人?” “埃利诺?” 埃利诺站直身子,连忙道谢,“谢谢您!!” “小心点。”他点点头,“但感觉你表情挺遗憾的,难不成是想摔下去?” “才没这回事!!” 她红着脸辩解道,“我……我只是以为……” ——以为是…… “这些书是要送到神殿去?”他突然问道。 “是的,教皇大人吩咐我拿过去,像是教授雅典娜大人时需要的书。” “这么多?”他再次看向那一摞厚重的书本。 “是的,啊……”手上一轻,黄金圣衣的轮廓从眼前一晃而过,希绪弗斯自然而然地帮她拿过那摞书。 “我来拿吧。” 他又露出那礼貌的,不容人拒绝的笑容。 可刚走到神殿门口,希绪弗斯突然停下了脚步,“抱歉埃利诺,我不进去了,还是你将书拿进去吧。” “咦,都走到这里了,不看看雅典娜大人再走吗?” “不……不用了。” “……怕她会分心。” 说完,希绪弗斯转过身准备下台阶走掉。 “可是,上午的学习时间就快结束了啊……只需要再等一会儿雅典娜大人就可以出来了。” 希绪弗斯闻言停住脚步。 ——其实是很想见雅典娜大人的吧。 埃利诺忍不住在心里偷笑起来。 “再等一会儿吧,希绪弗斯大人。”她开心地说道,“正好妈妈让我带了她做的烤饼,待会儿你和雅典娜大人一块儿来尝尝吧。” 午时的风让人觉得十分舒爽,和煦的日光从新生的枝叶缝隙里投射下来,在台阶上留下点点闪烁的光斑。 “真的很好吃,埃莉诺!”萨沙趴在希绪弗斯的肩上,对走在一旁的埃莉诺说道,“替我谢谢……嗯,海丽阿姨。” 埃莉诺开心地点点头。 ——很久都没有这么宁静了呢。 希绪弗斯微笑地看着萨沙和埃莉诺叽叽喳喳地讨论着什么,不由地想到。紫色短发的女孩时不时会发出开心的笑声,近在耳畔的声音带着久违的轻松与快乐,就如同这午后的阳光,温暖得令人平静。 ——太好了。 他由衷地想到。 在那个阴雨蒙蒙的下午,女孩因为眼泪而变得一片狼藉的脸庞浮现在他的眼前,她眼瞳里闪烁的泪光,悲痛绝望的眼神吞没他所有的言语。 ——在战争之前,您要是一直这么快乐就好了。 ——不需要触碰那些鲜血,不需要知晓真正的残酷。 ——即使这是自私的想法。 熟悉的小宇宙打断了希绪弗斯的思绪。希绪弗斯停下脚步,回头看向刚才经过的台阶,在最低处出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 “怎么了,希绪弗斯?”萨沙好奇地问道。 “好像有谁在后面。” “阿鲁迪巴!”他向那个身影挥挥手。 埃利诺听到那个名字的一瞬间,表情先是错愕,随后低下了头,不敢正视从不远处走来的青年。萨沙趴在希绪弗斯的肩膀上,看了看阿鲁迪巴,又看了看埃利诺。 “任务辛苦了,阿鲁迪巴。” 阿鲁迪巴却没有露出平时那豁达的笑容,紧锁着眉头,整个人流露出一副无法接近的严肃感。 “发生什么了?”多年的默契让希绪弗斯也皱起了眉——恐怕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 “有六个人丧生。”他用低沉的声音小声说道。 埃利诺震惊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六个? “我先去向教皇大人报告,详细的事情之后再说。”来不及道别,阿鲁迪巴匆匆朝教皇殿走去。 “希绪弗斯你先去教皇殿吧,有埃利诺陪我回神殿就好了。”萨沙眨了眨眼睛,认真地说道。 希绪弗斯闻言将萨沙放到了地上,摸了摸她的头,“今晚上您暂时别到射手宫来了,好吗?” 萨沙愣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点头。 “因为我可能到很晚才会回射手宫。”他看向埃利诺,“那就拜托你了,埃利诺。” “您放心吧,希绪弗斯大人。” “赛奇大人,我能进来吗?”希绪弗斯隔着大厅的门问道。 赛奇和阿鲁迪巴对视了一眼,阿鲁迪巴缓缓开口道,“如果希绪弗斯都不能信任的话,整个圣域恐怕就没有值得信任的人了。” 教皇认同地点头。 “进来吧,希绪弗斯。” 褐发青年推门而进,单膝跪向教皇行了个礼。 “你继续说吧,阿鲁迪巴。” “是。”他用沉稳的声音答道,“我怀疑有人泄露了圣域的动向。” ——泄露圣域的动向? “等等,你的意思是——圣域有叛徒?!” “没错。”阿鲁迪巴紧皱眉头郑重地说,“任务期间我们多次遭到冥斗士的伏击,他们的表现让我觉得,就像——就像是他们早就知道我们会经过那里,有多少人,什么时候经过。” 希绪弗斯下意识握紧了拳头。 “这次派出去包括我在内的十个人,只回来了四个,剩下三个人中还有一个重伤。对不起,有我出任务却也发生了这种事情……我没能保护好他们。” “‘也’?”希绪弗斯捕捉到了那个敏感的字眼。 “希……” “这种事情不是第一次?”他压低声音说。 阿鲁迪巴深知,不同于少年时代直来直去地表达自己的情感,随着年龄的增长,希绪弗斯愈是压低声音,说明他压抑的情绪愈深。 “为什么不告诉我?” ——只有他留在圣域里享受着安定的生活,别人却遭受着痛苦。 ——发生这种事情怎么让他冷静? “教皇大人,请立即派我和阿鲁迪巴……” “你现在的任务,就是好好地做雅典娜大人的监护人。” 坐在椅子上的教皇缓缓开口。单膝跪地的希绪弗斯身体一怔,不可置信地抬头。 “雅典娜大人的神力和情绪都不太稳定,她无法离开你。让你去执行任务的话,我担心雅典娜大人的情绪会崩溃。” “可是……” “守护好雅典娜大人也是一项重要的任务,希绪弗斯。”教皇的声音回荡在静默的大厅里。 “你已经不是当初那个鲁莽的少年了,不是吗?” “追查圣域的奸细这件事就交给阿鲁迪巴了。” 从教皇殿出来的时候,天空已经开始逐渐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的雨滴打在大理石板上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不禁让人觉得烦躁起来。 “希绪弗斯,这件事你就交给我吧。”高大的青年拍了拍希绪弗斯的肩膀。 看着熟悉的脸上流露的一丝挫败感,从候补生时期一路至今,已经数不清他们共同经历了多少生与死,他说这句话时带着的安慰感——希绪弗斯这才恍然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有多伤人,更何况五年前的事情……那一直是哈斯加特的心结。 “对不起哈斯加特,我刚才的话不是不相信你的能力,我只是——只是不能忍受自己在这种时期只能待在圣域,什么忙也帮不上,我……” “我明白你的感受。”哈斯加特满是阴霾的脸上露出熟悉的开朗笑容,“你不是说,雅典娜大人还需要时间成长为合格的女神吗?” “这就是你现在需要做的事啊,在你的陪伴下,她将成为一个怎样的女神,我拭目以待。” “希绪弗斯大人!” 不远处躲在教皇殿檐下的埃利诺冲希绪弗斯招了招手,在看到旁边的另一人后表情瞬间凝固。 “阿、阿鲁迪巴大人!” 她有些不知所措地低下头。 “萨沙大人回神殿了吗?” “是的!” “谢谢你了,埃……” 希绪弗斯的话语被一声意外却不刺耳的鸣响打断了。 缓缓地,逐渐由不易察觉变到明了,那鸣响仿佛想要跨越遥远的距离,散布到整个圣域,回荡在寂廖的天空中,再努力地向更加遥不可及的地方回应着。 ——悲恸的,空寂的鸣响。 ——悠长而辽远。 ——如同婴孩的啼哭。 急切地呼唤着什么,同样急切地回应着什么。 萨沙从寝殿里抬起头,她也听到了那悲伤的,如泣如诉的鸣响。 ——来自远方的鸣响。 “是……是圣衣……” 剩下的两人不解其意地转过头来看向希绪弗斯。 “被呼唤着……” 心脏剧烈地鼓动着。 无数的回忆翻滚着从记忆深处喷薄而出。他颤抖着,几乎语不成调: “被狮子座的圣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