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静的海面仿佛被蜡封存。 如同藏窖的葡萄酒,倒映着红色铁锈般斑驳的星云,在触目所及的海面正中央,一艘半沉的木船静谧一如幽灵般,凝视着自己。 “特纳!” “特纳!” 突如其来的叫喊打断梦境,由远及近,少年极不情愿地睁开眼睛,大门不知被谁拍得“嘭嘭”作响。房间的木门传来轻微的叩响,母亲的声音从门的另一边响起:“特纳,外面有人叫你。” “难道是港口的人?” 他挠挠头,头脑不太清醒,迷迷糊糊地答道,穿衣服的手还在颤抖。 顶着晕乎乎的头,少年打开门。 站在门外的人是平时一起在港口工作的同伴,二十岁左右的男人手里提着一盏油灯,在漆黑的夜晚里显得模糊却刺眼,特纳不禁眯起眼睛。 他揉了揉眼睛,想让眼睛尽快适应灯光。 “特纳,‘那艘船’来了。” 冷风吹过,他不禁打了个激灵。明白男人的话后,睡意顷刻消散,少年惊讶地瞪大眼睛。他回头看了一眼母亲,“妈妈,我先去港口帮忙!” “大衣!”刚踏出门,母亲急忙喊道,递给少年一件外衣,“海边很冷。” 少年点了点头,和同伴一起离开。 奔跑在凌晨的街道上,寂静的石板路上回荡着急促的吸气声和混乱的脚步声,意外寒冷的空气让特纳又清醒几分。他尝试用吞咽的动作调整呼吸,继续奋力奔跑。在道路的尽头停着一辆马车,上面已经坐了好几个人,他们摇晃手中的油灯以示意,“快点!” 再次加快脚步赶上去,特纳和同伴翻上马车。 “特纳·奥林。” “奈德。” “后面还有其他人吗?” “奥林家是最后一户。” 特纳点头。 坐在最前面的男人扬起马鞭,“啪”的一声脆响在寂静的夜晚格外清晰,特纳深吸一口气,马车颠簸地向前移动起来。 雨后的天空晴朗没有一丝遮盖,星空一览无余,处女座手中的麦穗中心蓝白色的星星(Spice)连带着闪耀的橙色大角星(Arcturus ),和狮子座尾巴上稍暗一些的蓝色星星(Deneb Aleet),映照在少年的眼眸中。空气中的咸味越来越厚重,清冽的风变得湿润起来。下了马车,他们提起手中的油灯,沿着港口的栈道前进。黑暗中传来海水的拍响,靠海的一边是高高低低的桅杆,星星点点的灯光汇聚在港口的某个角落。奈德停下来,特纳顺着他的目光向不远处的海面望去,只见一艘船在海浪中摇晃着靠近海边,船上的灯火在漆黑的海面划出一道道起伏的光影,黏稠地跳动。奈德与特纳对视了一眼,加快了脚步。 在幽暗的环境里,听觉变得异常敏感,眼睛变得酸涩而肿胀,视界里满是黑点。 “小心快天亮时退潮的海水。”粗壮的声音从人群中响起,人们互相默契地点头。 有条不紊的男人们。 船身在沙滩上拖曳的声音。 冰冷的海水冲涮着脚踝。 静默中的呼吸声。 黑色的棺椁,一字地摆放在沙滩上。 ——“那艘船”,运送着圣斗士的尸体,归还圣域。 沙滩上人们一言不发地注视眼前整齐摆放的六具棺椁。有的男人点燃卷烟,刺鼻的烟味瞬间被海风吹散。 天边慢慢点亮,泛起白光。 特纳在海风中眯起眼睛,注意到不远处一个静静伫立的身影,他的背上背着一只巨大的箱子。 海风卷起男人风衣,衣角飘扬在风中。他的眼睛被棕色的碎发挡住,看不清他的表情。 只见他埋下头,向着棺椁缓缓鞠了一躬。 天边开始破晓,细微的晨光洒落在海面上,特纳看到男子动动嘴唇,说了什么。 从口型上看,似乎是—— “欢迎回来”。 他褐色的眼睛在风中显露出来,如同晦暗的星辰,收敛了所有光芒。 “希绪弗斯大人!”有人呼唤他,他转过头看向从另一边跑来的船员,“物资全部送来了,船已经准备就绪,我们可以出发了。” 男人回过头,深深地看了一眼海滩,才缓缓地踩着淡灰色的沙砾离去。 黑发的少年注视着男人的背影消失在沙滩上,才抬头看向天空,星辰的光芒几乎消失殆尽,只剩下寂寥的晨光。 —————————————— “这个词语又拼错了。” 紫发女孩一愣,怔怔地停下手中的笔,低下头小声说道:“对不起。” “不用说对不起。”教皇摸了摸萨沙的头,“您已经学得很快了。” “我们先休息一会儿吧,毕竟已经学这么久了。” 女孩闻言迟疑地点点头。 “那个……”她张张嘴,欲言又止,“唔……” “怎么了,雅典娜大人?” “希绪弗斯已经走了快一周了,他……还不打算回来吗?”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小声地嘀咕着。 “我还未收到他的消息。” “这样……” 看着女孩失落又低沉的模样,赛奇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你说……他会不会是因为讨厌我了,才迟迟不回来?” “为什么这样想?”他有些吃惊地问道。 “因为,我那天惹他生气了。”萨沙将头埋得更低,声音越来越小,听上去快要哭了,“……我怕……我怕他再也不回来了……” 赛奇拍了拍女孩的背,递给她一张手帕,可女孩因为抽泣而颤抖的手握不稳手帕,教皇轻轻地帮她擦去眼泪。柔软的手帕干燥温暖,让她慢慢止住了泪水。 “他不会因为生气而讨厌你的。”他布满皱纹却骨节分明的大手抚摸着萨沙的头,“正因为他喜欢你,他才会生气。” 萨沙止住抽泣,抬头看向教皇。 “他这种性格,就和他哥哥伊利亚斯一模一样。” “和希绪弗斯的哥哥一模一样?” 教皇大人挑眉。 “没错,一模一样。”教皇一边回忆一边微笑着,“记得希绪弗斯当时刚拥有了小宇宙不久,还没能完全掌控自己的力量,就跑去修理常常出没在港口的小混混,结果把别人揍到重伤,连话都说不出一句。伊利亚斯知道后,生气的样子——我到现在都还记忆犹新——一言不发的、盛怒的狮子,就站在教皇厅殿大厅里,那时候希绪弗斯可能也和您差不多年纪。”他伸出手,在胸口比划了一下,“差不多这么高的样子。” “希绪弗斯当时吓得脸色苍白,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向我求救。” 他笑着看向瞪大眼睛的萨沙,她可从没想像过希绪弗斯“吓得脸色苍白,不知所措”的模样。 “我当时也不忍心,就对伊利亚斯说:‘他本心是好的,就是还不能明白这力量的含义。念及他是初犯就原谅他吧,下不为例。’” “伊利亚斯顿了一会儿,像是叹了一口气,沉声对希绪弗斯说:‘为自己的错误道歉。’” 随后,赛奇转向萨沙,用墨绿色的眼睛看着她,温和地说,“希绪弗斯生气只是因为不能容忍你的错误。” “好好向他承认错误,希绪弗斯一定会原谅你的。” ——错误吗? “可是……” 她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 不许他离开圣域吗? 阻止他去找那个“非常重要的孩子”? 她抿住嘴唇。 “教皇大人?” 有人轻轻敲响书房的门。 “什么事?” “阿鲁迪巴大人在教皇殿等您,他有事向您汇报。”门外的侍卫高声说道,赛奇站起身,向萨沙微微鞠躬,“我先失陪了,雅典娜大人。” 独自一人留在书房中的萨沙呆呆地看着面前大部头的书籍,泛黄的纸页上密密麻麻的文字将她的视野吞噬,她轻轻伏在书页上,歪头倚住手臂。 那个下午的场景又浮现在她眼前,雨水浸透的视线里,褐发男人冷冷的眼神,紧皱眉头和暗暗压抑的怒气,眼眶不禁湿润起来。 心脏不自觉地纠紧,她沮丧地将脸埋进手臂,肩膀微微颤抖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