漱玉目光一闪,置若罔闻,只盈盈地笑道:“小公子,请随奴家来。”
她转身向大门行去,祁纵想要跟上,却没走动。
他疑惑地看着旁边人:“你干嘛?松手。”
卿笑寒在广袖之下,仍牵着他的手不放。
卿笑寒轻声说:“哥哥要丢下我吗?”
祁纵:“什……什么啊!”
他猛地抽开手,下意识地看向谢危和百里惜。就见这两位听到卿笑寒叫“哥哥”,一个仿佛见了鬼,手按剑柄将拔未拔,另一个“唰”地展开折扇,挡住下半张脸,露出极感兴趣的探究目光来。
百里惜道:“哦?”
祁纵的脸“腾”地红了,他磕磕绊绊地说:“当着别人面,你你你瞎叫什么?我走了!”
谢危却道:“站住。你刚才说的魔物在哪?什么时候除、打算怎么除?”
“现在就去除,该怎么除怎么除。”祁纵没有停步,“漱玉就是魔物。”
谢危道:“你说什么?!”
祁纵已经头也不回地走了,谢危一愣,拔剑就追。一个姑娘却挡在他身前,说:“官人,等一下!”
这正是之前被谢危刺烂罗裙、回后院更衣的女子,也是被祁纵拦住问话,发现她戴着碧玉镯的那位。
姑娘大声道:“官人,您做什么?游灯行就要开始了,您怎么又在这儿舞刀弄枪的?你们是书剑宗门徒,那就是仙门大家的子弟啊,怎么这样无礼!”
“让开!”
谢危神情冷厉,就要推开她。卿笑寒却挡下他的手,道:“这位姑娘,不用去提灯么。”
“卿公子,对不住。你们把我们这搅得乱糟糟,放在平时没什么,但今天是全城百姓的节日,我们没法大意的。所以,受漱玉姐姐之托,我来陪你们几位贵客。你们干大事之前,能不能先跟我说一声啊?”
姑娘因为他们去不成游灯行了,白费了梳妆打扮的心思,难免有点上火,语气也冲。谢危眼睁睁地看着漱玉和祁纵走到门口,更是怒火中烧,从齿缝中挤出几个字:“……不知好歹!”
“你!你说谁呢?”
姑娘瞬间不干了,大喇喇地叫道:“父老乡亲们,书剑宗首徒骂人了!”
旁边早就围了一圈看客,见状立刻点开灵讯印,摄录留形画影、发布在公共栏目上。他们从未这么近地见到这么有名的修士,虽然都是小辈,但出身自正道之首书剑宗、又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热议程度完全不输于他们的师长。
“原来那就是卿笑寒,难怪我女儿的卧房里全是他的画像……”
“你家好歹是女儿,我家挂他画像的可是我夫人。”
“听说百里惜一张符可以炸死一百人,好好的姑娘学这做什么,以后还怎么嫁人啊?”
“你们听见谢危说话了吗?他也太凶残了,真的是正道门徒?”
数不清的人交头接耳、指指点点,闲言碎语如潮水般涌来。对书剑宗这样的宗门来说,门下子弟可以与魔物搏命,但决不能和百姓置气——因为肌体的伤可以治疗,名声这种东西却一旦有损,便只会种下恶果,纷纷扰扰再难除尽。
百里惜还不知道祁纵和卿笑寒发现了什么,见事已至此,长叹一声,持扇遮住脸道:“我和谢危已经取得了漱玉美人的头钗,没发现什么异常,就先回去了。笑寒,讲坛见。”
谢危道:“不可!”
他冻着脸,低声说了几句,百里惜面露惊讶之色,望向卿笑寒道:“当真?就在此时、此地?”
“嗯。”卿笑寒微一颔首,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他忽然道:“师姐,请问考题是如何设置的?”
“这个……诶,我之前被老头子叫去帮忙,看见院长他们用摹地仪查探方圆百里内的灵气与魔息。灵气极胜之处有宝可寻,魔息过浓之处有碍可除,都会设题。我看这天上人间花好月圆的,还以为要寻宝呢。”
谢危抱剑看向卿笑寒,问:“你想怎么做?”
卿笑寒道:“既然院长们已经判定过魔息浓度,那这里即便有魔,也不是什么大恶之物。我们在此等候,待祁少主需要之时,再施以援手便好。”
谢危道:“可。”
三人都安静了。周围的闲杂人等太多,天上人间派来的姑娘还立在一旁虎视眈眈。他们不便走动,就站在原地。谢危抱剑冥想,卿笑寒垂眸养神,只有百里惜瞥着他,忽然一笑,打趣道:“笑寒,你刚说的是‘祁少主’。嗯?怎么不叫人家哥哥了。”
卿笑寒:“……”
“是了,还有此事。”谢危也睁开眼,一脸肃重地说,“你为什么叫祁纵哥哥?他逼你了?”
卿笑寒:“………………”
空气一时凝结,金纹雪衣的公子站在中间,迎着两位师兄师姐探询的目光,少有地说不出话来。
良久之后,他终于微微笑道:“啊,游灯行,安澜城百姓的节日。有何典故么?”
—
天上人间外,已是人山人海。
孩子们提着各式灯笼,在人群中打闹穿梭,父母想要呵斥,却又遇上熟人,互相寒暄起来。几个身强力壮的大汉数着“三、二、一”,同时用力,将偌大的花灯吊上屋檐。
今日举城欢庆,每隔十丈地便有戏班子吹锣打鼓,声乐喧天。卖艺的看准时机,往喉中猛灌一口烈酒,喷出耀眼的火龙。
围观群众们鼓掌欢呼:“好——”
街道中央清出路来,铺上了名贵的锦缎。游灯行正式开始,万众瞩目下,花魁漱玉和一名黑衣少年提灯而出。在他们身后,天上人间的姑娘们手提灯盏、身笼轻纱,风姿绰约。
人们欢呼雀跃,纷纷向她们伸手,抛出芬芳的花朵。许多人认出祁纵,一边畏惧他灾星的名号,一边兴奋不已,忍不住离他近些、看得清些。
嘈杂的人声灌满两耳,祁纵一脸忍耐。他看了漱玉一眼,却见她不慌不忙,只得是默不吭声。
待走了一刻钟,两侧的行人不减反增。祁纵终于道:“够了吧。”
漱玉道:“嗯?什么够了。”
“我说,你演够了。”
祁纵面无表情,道:“本来我以为,你是不慎被我们发现的。现在看来,你是故意让我们发现的。”
漱玉笑了,说:“是么?那公子不妨讲讲,我是怎样故意让你们发现的?”
“我和卿笑寒误闯你的厢房,你便出现在了铜镜里,然后引我们进入幻境,见到废墟和枯骨。你现出原形,身为魔物,当时我猜出了幻术的术引,才成功脱身。”
漱玉道:“这有什么不对的,我是魔物嘛,要害你们呀。”
“但你如果真的想害我们,为什么出现在铜镜里?”
祁纵道:“我不施术都明白,一定要藏好术引。术引被解,术法便破。厢房里挂着一面染血的铜镜,你不如直说那里有古怪得了。所以你做了这么多,就是想让我们看见幻境。怎么了,有人要烧掉天上人间吗?那幻境到底是什么意思,里面的尸骨又是怎么回事?”
漱玉的笑容凝住了。
她叹息道:“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公子。对,我是故意让你们看见废墟枯骨的,铜镜也是术引没错。以房门为界,一侧是现实、一侧是幻象,关于这些,公子都说对了。只有一点错。”
祁纵道:“哪一点?”
漱玉微笑着望过来,反问道:“祁小公子,你觉得那些废墟和枯骨——才是幻境吗?”
刹那之间,漱玉的身形凭空消散!
不知是何处轻响了一声,她破碎成粼粼光点,如成群的蝴蝶般飞向长空。夹道的人们却视而不见,依然欢呼着献花。
“漱……漱玉!”
祁纵睁大双眼,蓦然回头,就见天上人间的女子们也在一个个走来、一个个散去。她们面带微笑,盛妆华服,可是没有真正的人会这样从容地死去、这样美丽地消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