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初四一过,新年的味道趋于变淡,陆康雄和罗菲风程仆仆的回到家,当晚肖彤和小翠一起准备了一顿色香俱全的家常菜让早就吃腻洋西餐的两个人大快朵颐。 晚饭后罗菲说要回家几天探望父母,她走后没多久,陆康雄就来敲肖彤的房门“陪我出去喝一杯?”他的眼神很殷切,语气很真诚。肖彤默默点了点头吩咐小翠看好叮叮,换了套衣服,化了点淡妆跟随陆康雄走出家门。 出租车驾驶没几分钟就停下了竟然还是他们第一次去的那家酒吧餐厅,人不太多陆康雄挑了个僻静的角落,也没有遵循肖彤的意见直接向服务生点了一杯很烈的洋酒和一杯女士玛格丽特。 也许是新年的气氛还未散尽,泡吧的客人寥寥几个,就连服务生一个个都显得有些懒洋洋,为了调节气氛肖彤故作轻松地问道“假期过得愉快吗?” “还行”陆康雄心不在焉地回答,他喝了一口杯子里琥珀色的酒悠悠地吐了口气“你不是因为女儿吃饭问题才辞职的对不对?” “为什么这么问?我当然是因为女儿,比起工作她的身心健康更重要”肖彤知道自己的话即便说得强硬可还是不难听出狡辩的成分。 “你知不知道,你虽然已经四十岁了,可还是简单、透明,没有职场上那些女人极深的城府,让人一目了然。你是不喜欢罗菲所以才打算离开的,就像她也不喜欢你一样,女人之间的喜欢与否是不需要理由的,一个眼神、一句对白就可以知道你们是不是志同道合的一类人。” 肖彤愕然地盯着他,为什么他能像X光一样穿透表面看到实质,陆康雄看到她不知所措的表情突然笑了“被我说中了对不对” “算是吧?我也觉得她好像不太满意我,与其有一天被她赶走,还不如自己先辞职,保姆嘛到哪儿不好找。”肖彤感觉自己的脸在发烫在燃烧。 “我还是那句话,虽然对外人介绍你是我家的保姆,可我心底从没有把你当保姆看待。其实这几天我想通了这样也好,不干也罢。不然你始终把自己放在最低层的位置,你会越来越自卑,我不希望你这样,真的肖彤,别干这行了不适合你,我可以替你找份新工作,至少比保姆强千万倍。” “你是在同情我还是在施舍我?遇到你之前,我什么工作都干过,营业员、便利店收银员、保姆……我就是一个挣扎在社会最下层的中年离异妇女,我不需要你的怜悯,也不需要你多抬举我。我不是个二十出头的女孩子,随便几句赞扬就飘飘然到连自己姓甚名谁都分不清了。但是即便这样我也有足够的资格去选择东家对不对,罗菲不喜欢我,对我怀着警惕心,我何必再待下去?你如今应该让她来选择,选一个她称心满意的好保姆。” 肖彤灌了一大口酒,一股冰冷从喉咙口直流而下那是一种发泄后的痛快,陆康雄抿着嘴,神思有些恍惚地凑上前 “是什么原因让你生气了?” “我没有。” “ok既然你不愿意接受我的任何帮助,我也没办法。不过朋友总还能做吧?现在我们也不算是主雇关系,你也能抛开所谓的阶层观念今后有空像这样面对面坐着聊聊天喝喝酒。” “没问题,只要罗菲不介意我无所谓”肖彤还是愿意相信他是真心实意把自己当做一个朋友看待。 “你想不想知道我最大的梦想是什么?”她歪着头茫然地看着落地玻璃窗外面一家咖啡馆。 “什么?”陆康雄顺着她的视线看去。 “我年轻的时候就喜欢喝咖啡,确切的说喜欢泡咖啡的过程以及咖啡那种苦中带香的芬芳。以前生活条件好的时候我经常去一些很有特色的咖啡屋,看看他们的装修风格,品品每家店的特色咖啡。不瞒你说我还在网上学过辨认不同的咖啡豆包括它们的口感、生长地、冲泡热度等等。我的梦想就是拥有一家小小的属于自己的咖啡屋,按照自己的意愿装修,买一套进口的咖啡烘焙机。” “那你知不知道茂名路陕西路有一家很小的咖啡馆叫茗.咖的。我听喜欢咖啡的人介绍过,虽然店面很小。但老板很内行,冲泡的咖啡不但讲究口味而且需要一些时间调制。” “知道呀。”肖彤滔滔不绝地说“老板是个香港人,以前在意大利留学,我有一次去喝还和他聊了会儿。他告诉我哥伦比亚真正的咖啡豆苦味比较重不适合亚洲人,说大部分亚洲人还是偏好中东那边的咖啡,因为气候关系那里的咖啡豆颗粒饱满而且不是很苦可以用奶茶之类的调和。” “佩服!”陆康雄竖起大拇指“我有个旧同事从美国回来多年刚开始到国内无所事事,不想马上进大公司疲于奔命。就在徐家汇衡山路开了一家咖啡馆,生意很不错。可后来她被一家猎头公司推荐到五百强企业做HR,那家咖啡馆就无人打理,一直托人照看着生意越来越清淡。不少回头客还特意在店里留言,希望她能重振旗鼓好好打理这家店,其实她也不想关门,毕竟是自己心血,可就是找不到合适的可以托付的人。你有没有兴趣去她那里看店,当然我只是顺手做个人情,成败与否就看你自己的了。”陆康雄说得妥帖、自然好像一笔带过似的。 “算了,我还是自己去找一份其它工作吧,梦想与现实还是有差距的。”肖彤的回绝在陆康雄的意料之中,她越是固执自己越是对她放不下。 “我走后你多点时间陪陪叮叮,她最近进步很大,已经学会用坐便器了,虽然自己吃饭还不熟练可至少她能辨认餐具的用途了。罗菲……她毕竟没有经验,你是亲生父亲对女儿多上点心。” “我想她对叮叮不会像你这般用心的,不嫌弃她不排斥她我已经很知足了。肖彤,以后经常回来看看叮叮,她很喜欢你。” “当然,还有小翠是个不错的保姆,你可以继续留用她。我等新的保姆来了会详细告诉她叮叮的情况。”肖彤纵使有不舍,可碍于现实状况只能选择放弃。 “关于叮叮还有一件事我从未告诉过你。”陆康雄喝完最后一点酒,带着几分醉意说“其实那年她亲身妈妈把她带到我面前时不仅仅是因为唐氏综合征的缘故,她还伴有严重的先天性心脏病,这是此类孩子最常见的疾病。我第一次见到孩子就是在医院的重症监护室里,昂贵的治疗费让她妈妈无力承担只能把孩子推给我,虽然那次我花了一大笔钱替她治好了,可医生认为这是先天性,很难痊愈,也就意味着随时随地可能再一次发病。这也是我不让她外出的原因之一,没有可靠的人陪伴我是不允许她出去,不然激动或者其它一些外界刺激都会导致她突发心脏病。” “你为什么不早说呢?”肖彤觉得自己很自私,因为个人感情因素抛下这样一个孩子,对叮叮而言是一件很不负责任的行径。 “早说又怎样呢?该来的逃都逃不掉……我想过了假如有一天她真的离开了这个世界对叮叮来说未必是件坏事,她活着必须承受正常孩子不可能承受到的白眼和轻视,她要好好生存也必须付出比正常孩子多几十倍的努力和辛苦。我觉得与其这样还不如让她……” “你怎么能这样说呢?”肖彤心有不甘地反驳道“造成她这样子你们做父母要负很大部分责任,而她自己根本没有权利和能力来选择生或死。你这样诋毁她是不公平的……” “不说这些沉重话题了,不管怎样现在的叮叮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她是开心的。”陆康雄结了账穿上大衣脚步略微迟钝地走出酒吧。 肖彤心情有些沉痛和纷乱,她对自己辞职的决定开始感到怀疑和草率,自己对陆家父女的感情不只是建立在保姆和东家的雇佣形式上,而是相处之后产生的另外一种私情,是感恩、是同情还是爱慕无从说起。 罗菲的确是个雷厉风行的女人,没几日她就领回来一个精明、历练的中年保姆。据她所称这位姚女士是高薪从国际保姆介绍所专门精挑细选而来的,不但有专业□□还是一沓肖彤根本没听说过的文凭、资格上岗证。 她对肖彤的交接显得不屑一顾,眉梢上挑一副理直气壮的表情“我有特殊护理一级证书以及高级育婴资格证,对唐氏综合征孩子的起居照顾要比任何保姆都熟悉,你不用细说了我只要一两天时间便能得心应手,对这类孩子的看护我应该比你更了解。” 客厅那头的陆康雄始终一言不发,就连头也没有抬一下,而罗菲更是趾高气昂地双手交叉端倪着她,肖彤察觉了自己显然是多余的再逗留片刻只能说是自取其辱,收拾完行李回头看了看一无所知的叮叮。 都说这个世界上谁离了谁地球照样会转,叮叮离开了肖彤,还有个姚阿姨来取代,陆康雄离开了肖彤还有个罗菲形影相伴,唯独女儿才是真正需要自己的人。 肖彤决定彻底摆脱陆家带给自己的思思千愁和各种困扰准备投入到新的工作中去。 “喂,肖彤吗?”在家舒坦地度过了两天她就接到职业介绍所刘老师的来电,对方接收消息的速度比火箭还快。 “哦,您好刘老师。”她揉了揉眼睛靠在床沿边。 “你是不是不在陆家干了?” “你怎么知道的?我前天刚离职” “嗨,你的动态我还不是时时关注吗?其实那家陆先生少有的高评价,对你赞不绝口,说执意想挽留你你却不肯。” “住家不太适合我,我家的情况你也明白。”肖彤牵强地敷衍着。 “我说你辞职真是辞对了,刚过完年很多企业都需要招人,眼下有一份好工作我第一时间想到你。”隔空都能想象刘老师眉开眼笑自夸自卖的模样。 “什么工作?”一提到这事肖彤立刻地来了精神气儿。 “离你家不远新开了一所私立幼儿园,需要几位保育员阿姨。你不是很喜欢孩子而且有耐心、有爱心最适合不过了。我立马把你介绍过去,人家急着招人答应录用你,不过你没有上岗证只能先从合同工干起,这事我也替你问过了,我们旗下的子公司就有专门读保育员上岗证的人才学校,一旦拿到证书学费减半,多好的事儿呀!” “那太好了!”肖彤激动得差点从床上跳起来。 “不只是这样,收入稳定,而且休假时间和你女儿的作息时间相匹配最重要的干得好转正以后,工资待遇可以上调一倍呢。”刘老师喋喋不休地细数着种种好处。 “我什么时候去面试?” “这样吧我给你一个手机号码你打给一个姓王的老师,她会具体答复你的。” 肖彤再三感谢刘老师挂断了电话,迫不及待地拨通了那位姓王的老师手机,对方言简意赅地介绍了些学校的情况,也说明了她的工作职责和范围以及薪酬标准,最后约定一周后开学前一天去学校报道。 冬日的阳光俏皮地从窗帘缝隙处穿透进屋里,这缕缕阳光恰到好处地映衬了肖彤内心的欢喜与飞舞,她打开音乐,让欢快的曲调飘散在整个房间。一条银行短信把肖彤的心情拉到了一个水平线:您的***账号于2015年2月24号存入人民币叁万元整。 她知道这是陆康雄打给她的,这个数额远远超越了自己的实际工资。肖彤犹豫了片刻觉得还是应该表示一下感谢忍不住拨通了对方的电话 “喂……”还是那个赋予磁性的声音。 “喂,是我肖彤你打的工资我收到了,不过好像金额不太对,是不是多了些……”她发现自己说话的技巧性真是够差,完全前言不搭后语。 “真是你应得的,过年期间本该加薪。”陆康雄说得很直白,让肖彤根本找不到任何托词来拒绝这份厚待。 “叮叮她好不好?” “挺好的。” “那就好,谢谢,再见!” 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对话让肖彤沉入一个暗礁,抬起头是浑浊的河水和忽明忽暗的天空,陆康雄短短几天里又恢复初相见时的冷漠,说明自己从离开的那天起他已经把她归置为一个陌生人,所谓的能做朋友,所谓的喝酒聊人生都是他惯于官场上的一套说辞,不能当真。 男人就是这样一个现实到近乎残酷的动物,一旦他们想把你从心底剔除,就像是啃完的骨渣碎片随时随地可以丢弃在任何一个角落里。 肖彤觉得自己只是陆康雄心里的一颗棋子,一颗替他守卫家庭的棋子,当这颗棋不再发挥作用时,它将很快被其它棋子消灭和替换。虽然自己永远成为不了罗菲这样洒脱、自信的女人,可对方与身俱来的优越感和自负感是肖彤缺乏的,卑微和怯懦的本性使她从来都不敢雷池半步凡事都是谨小慎微地进行着。 下午她去理发厅换了个新发型,又去商场买了几套衣服,肖彤决心把自己改头换面一番,不为别的只为重新塑造一个新的自我。 肖彤虽然对陆康雄的冷淡有些失望,可还是牵挂着叮叮抽空去看她,令她意外的是被那位姚阿姨挡在门外“叮叮午睡了。” “午睡了?可现在才十一点呀”肖彤拎着一大堆东西彷徨地站在门口。 “她有些不舒服,先生嘱咐我让她多休息。”姚阿姨依然像门神一样杵在她面前。 “哪儿不舒服?我就看一眼绝不会吵醒她的。”肖彤再三保证。 “不行,罗小姐吩咐过不能让外人进来,免得惹起不必要的是非” “既然这样,你把这些东西拿给叮叮都是她喜欢吃的,我就不进去了”肖彤还是朝里张望了一下,居然连小翠的人影都找不着。姚阿姨接过塑料袋不留情面地把门砰地一声关上,肖彤不明白罗菲为何要把事情做得那么绝,自己只是想来看看孩子,她开始为叮叮的未来感到深深的忧虑,而自己却苦于没有任何资格和理由再去参合陆家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