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妖千秋生于东方妖界的微云峰,也长在微云峰,百年修为化成人形。在他还是条小青蛇的时候,少不经事——虽然现在也不经事,不顾时令的贪玩,大冬天的冻僵在绯月阁前。 千秋本来以为等自己醒来,一准是在一口热气腾腾的火锅里和一堆作料大眼瞪小眼,没想到他——它是醒在一个白衣美人的怀里,和一双墨蓝的眼眸两两相望。 这条连母蛇吐出来的小信子都不敢多看一眼纯情小公蛇,猝不及防的对自己的美女恩人情窦初开了,认定此生此世就是她了,什么花蛇、菜蛇、毒蛇、美女蛇……它统统都不想,也都不要了。 直到被自己的梦中情人当成宠物圈养起来,它才知道自己的心上人来头不小,她居然是东方妖界大名鼎鼎的微云峰绯月阁阁主——尘染。 千秋一直觉得他家那位阁主长得就已经是上天入地、举世无双了,可眼前的这位不臽公子,明明是男儿身,怎么看都是和自己一样血气方刚的男子汉,无端的被他上挑着眼角邪气横盈的一瞟,竟也给他一种惊为天人的错觉。 这不臽可谓是眉目如画,着一身纯黑的墨衫,几乎要和他的长发合为一体,看起来朴实无华,但襟边袖口在离心草影影绰绰的光照下,暗自涌动出一道墨丝卷云的七彩浮光,他的眼睛很黑,很亮,映着那道浮光流出的眼神简直璀璨到醉人,好像一山头的离心草的华光都被他一个人就黯淡了。 千秋差点被那眼神闪瞎,慌慌张张的避开眼,觉得自己的脸比怀里的汤婆子还烫——他居然像第一次看到尘染那样脸红心跳了。 不臽似乎是感觉到了千秋的窘迫,他放开搂住千秋肩膀的手,云淡风轻的笑着说:“千秋兄弟,我看你年纪帅气,豪情仗义又威名盖世,还有什么是你得不到的?不远万里来雪梦山取一株离心草,可是有什么难了的心愿?” 千秋一听,心想:“这人嘴真甜,真贴心啊,明明是‘偷’,他却说成‘取’,难怪招蜈蚣精喜欢。”对不臽更没防备了,他坦言说:“我当然有心愿了,而且还是很难实现的心愿,我都是为了一个人。” 不臽一脸了然:“女人?” 千秋重重的对他点了下头。 不臽嗤笑一声:“千秋兄弟,什么女人竟连你都得不到?” 千秋叹了口气,忽然豪气万千的说:“顶天立地的盖世英雄,上天派下来拯救微云峰的活菩萨!” 不臽还以为他会说出类似“倾国倾城,闭月羞花”之类的辞藻,没想到却听到这么威武霸气的形容,一时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 千秋看他没搭话,以为他不知道是谁,意气洋洋的解释:“就是我家绯月阁阁主——尘染!” 不臽蓦地错开千秋的目光,仰头看向夜空,把这个名字放在嘴里完完整整滚了一圈才一字一顿吐出来:“尘、染。”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千秋觉得不臽在说尘染名字的时候声音有点奇怪,就像受到委屈之后的啜泣,平白的听出一丝伤感来。 千秋还在纳闷,就见不臽一转头,面色讶异的说:“尘染是谁?值得你这样的义胆豪士为她赴汤蹈火?听你说的这么吓人,怎么觉得她是只母老虎。” 千秋立刻急眼了,气急败坏的纠正:“什么母老虎,尘染你都不知道,一看你就没什么见识。告诉你啊,她人特别漂亮,正直又善良,我们微云峰一山的小妖能过上好日子,全是因为她杀了那条暴戾横行微云峰多年的妖龙……” 不臽其实就是寒怀焰,他觉得千秋不打自招的傻样很好玩,又不认识自己,坏心眼的想逗一逗他,就把“怀”字和“焰”字的偏旁去掉,称自己叫“不臽”。 寒怀焰听着听着出了神,看着这漫山的离心草想:“尘染,这么多年了,你现在过的好不好?你之前想找的东西,现在找到了么?” 一晃神仿佛又回到了许多年前,也是这样的夜晚,尘染也是坐在这片离心草里,披着一身白色裘皮,头发散在地上,手中拿着一本经书,见到他来抬起一双冷清的蓝眸,弯起嘴角笑着说:“月色正好,我看寒舍前梅花都开了,今晚我们踏雪寻梅好不好?” 她实在是太美,笑的那么好看,声音那么好听。 可当时怎么没有发现呢?她笑的再好看,笑意却从未浸染到眼底,她说的再好听,却从来没有对他说过一句实话。 “尘染……”寒怀焰用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呓语,“你这个混账。” “……之前不是打仗么,她一直收留那些弱小的妖怪,处处护着大家,这么好的人,你说值不值得?” 话说到此,千秋连名带姓的自揭老底算是一股脑齐活了,发现寒怀焰半天没反应,推了他一把:“喂,你有没有在听?” 寒怀焰似蓦然惊醒,微微一笑说:“兄弟你别急啊,是我没见识,一时失言冒犯了你的心上人,我道歉,道歉。刚才我是在想……” 他故作停顿话音一转:“你要拿离心草做什么?” 千秋一直在为自家阁主证明身份,冷不丁被寒怀焰一问,大实话脱口而出:“其实也没太想好,我就想变个捆仙绳什么的,把她绑到我蛇洞里,天天看着就行。” 寒怀焰一愣,不可置信的问:“绑着?就看着?” 千秋认认真真点头:“就看着!” 寒怀焰:“什么也不干?” 千秋歪着头想了想:“嗯……还得喂饭!” 寒怀焰神色复杂的张大了嘴,忽然发出不可遏制的狂笑,差点在地上打滚,他觉得自己真是遇到了活宝。 千秋被他笑毛了,吞吞吐吐的说:“你……你笑什么?有什么不对?你不知道我一个月前弄坏她一把扇子,她当时也没说什么,可足足半个月不理我,一句话不和我说,后来彻底烦我了,我连见她一面都很难……” 寒怀焰气都笑岔了,眼角也笑出了泪,他捂着气门上气不接下气的说:“你这样的……这样的情种,还玩捆绑……真是……真是一个……” 他想说:“不折不扣的大傻逼!”,一抬眼看到千秋憋着一张通红的小脸目露凶光,他察言观色马上改口,振振有词的说:“一个用情专一的英雄好汉,我‘不臽’就敬佩你这样的,只是……我有一个不成熟的小建议。” 寒怀焰笑成那样,千秋直觉的意识到自己是被嘲笑了,可又被他阳奉阴违的一圆,感觉又不是那么回事,话尾还拐了个弯,被他绕的有点迷糊,他讷讷的问:“什么……什么建议?” 寒怀焰本来想说:“你还不如化本失传的经书送她。”看千秋那呆样就起了坏水,他把脸凑到千秋面前:“你想想,那尘染连妖龙都能杀,什么捆仙绳我看也难不住她,再说,人被绑着能给你好脸色么,你这样岂不是两头不落好。倒不如,你用离心草制成迷药把她迷住,绑在床上生米煮成熟饭,女人嘛,你懂得,这事一过……她什么都得听你的。” 这番话怎么听怎么不像好话,可千秋心突突狂跳,脑子里一直回响“绑在床上”、“生米煮成熟饭”等陌生字句。 他向来只知道:“发乎情,止乎礼”,只是尘染死活不肯理他,他一赌气才想通过“离家出走”的方式引起她的重视,半道上听人家说离心草什么什么的才又临时决定来偷离心草,他连要怎么“绑着”,“看着”都没想好,更别提什么“生米煮成熟饭”。 现下这个不成熟的小建议明显突破了千秋的经验范围,只是抓着只言片语懵懂一想,他就瞬间被烧成了一块通红通红的生铁,还被人反过来倒过去的趁热敲打。 千秋心里火烧火燎,骤然推了寒怀焰一把,憋半天结结巴巴说:“这……这……” 他还没道出个所以然,寒怀焰就自作主张的把一株离心草塞到他手里,一脸坏笑的示意他:“喏,是不是很美好?” 千秋想说:“美好你个头!”脱口变成:“我……我不会!” 寒怀焰顿了顿,这次倒没嘲笑他,接着以一个经验老道的过来人身份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笃定地说:“相信我,这种事,坦裎相见之日就是水落石出之时,不用人教。” 千秋这块炽热的生铁就眼见着就快化成一滩铁水,梦寐以求的离心草也变成一块无比烫手的山芋,想甩,还偏有人抓着他的手不让他如愿。 千秋惊慌失措:“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我不会用修为化那……那……迷药!” 寒怀焰松开千秋的手,揉着被他吼得耳鸣的耳朵,揣度着他这话的真实性。 千秋终于不受束缚,慌忙撒手把那离心草甩出老远,急头白脸的说:“我……我不要了,我就是脑袋犯浑一时冲动,那人就是天上的月亮,镜里的花,不容……不容亵渎的……我也不配!” 千秋说到最后,语气里只剩下懊悔,还像是呕出了一颗真心似的难受,他匆忙拿袖子抹了把脸,转身就走。 “不配么?”寒怀焰随口嘟喃了一句,心里笃地一沉,一把薅回千秋,“兄弟,就算是天里月、镜中花,也不至于这么求而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