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乱平息,五日之后。皇上雷厉风行,重用贤臣新臣,力除叛党余孽,朝堂上下可谓是“一片新气象”。因为杜泽这次叛乱,东方暻反而是因祸得福一般,真正的铲除异己,认清了自己政策上的失误,知错改错也是好的。 地牢里,一个瘦弱的男子蜷缩在角落,乌黑的长发覆盖在身上,已经失去了原本的光泽。他的四肢被天花板上垂下的锁链禁锢着,活动的空间不方寸。 两位好心人为了护他如今下落不明,被挟持之后他一直昏迷着,隐隐约约直到自己又回京城来了。他已经被关在这里有两日了,水米未进,身体很是虚脱。 沉重的铁门被推开,在狱卒引路下一个身穿黑色斗蓬的女人迈着优雅的步伐走进来。她身后还跟着几个素装的男女侍从。 听到声响,梨洛下意识的抬起头来,地牢里光线太暗,根本看不清来人的面目。只是从她黑色斗蓬下的光鲜亮丽的裙边也能看出这是个地位不凡的女子。 梨洛头晕晕的,低下头去,那女人便伏下身子,伸手捏住了他的下巴。 看清梨洛的相貌后,原本安静的女人忽然发出了尖锐的笑声,“哈哈哈,竟然还真是你!他们说追到的是个男子哀家还不相信——你这个敢跟哀家叫板的小贱人!你跟那季云深一样,都是贱人!” 刘秀捏着莫雨下巴的手突然猛地把向后一甩,梨洛一个不稳向一边来。锁链哗啦啦的声音在石室里回荡开来,撕扯间尖锐的疼痛让梨洛不由得闷哼出声。 “哀家今天就让你知道什么是惹怒哀家的下场。”刘秀向身边一抬手便有一个侍从奉上一根长鞭。密室里霎时静得有些骇人,只有墙上的灯火发出噼啪的声响。梨洛实在没有力气,只能定定的看着刘秀手中的那根长鞭, 一个月之前,他还与云深成双成对,没想到今日竟是又如奴隶一般任人宰割,与她在一起的时间好像是一场梦…… 只是鞭打也太无趣了,刘秀晃晃手里的长鞭,“哀家给你个机会,你骂几声‘季云深是个贱人’,哀家高兴了便免了你这鞭刑之苦。” 许是听到她的名字,心头泛酸,眼泪便颗颗滴落下来。 “季云深,是这世间——我最爱的人。” 他觉得自己真的是傻,总要等到失去后才知道那个人对自己有多重要。可是,还能回去吗?心好痛啊! 梨洛这句话,气得刘秀深吸了一口气,猛地转身挥起手中的长鞭便朝着梨洛抽了下去。长鞭与衣料摩擦的声音,在狭小的牢房里是那么刺耳,让在场的人都忍不住打了个寒战。跌坐在地上的梨洛艰难的喘息着,黑色的长发四散开来,衬着灰暗的肌肤,让人有种一眨眼就会消失的错觉。 “还真是郎情妾意,也不枉她处心积虑把你送走的善心!可是她护得了你一时,护不了一世!哀家就是要让她不顺心,就是要让她痛苦!” 护他?刘秀的话在梨洛脑子里炸开来,如江水翻涌冲击着他的意识。 那本就有些苍白的脸在瞬间退去了血色,难过不已,梨洛垂在身侧的手死死握紧,就连掐出了血都浑然未觉。 回想起来,自己能轻易从丞相府逃脱,路上“偶然”遇到的两个身手不凡的人,难道……都是云深的安排。 也对,这样就都说通了。 呵!云深如此护着他,他竟然对她作出那种事,害她性命垂危,真是不可饶恕!……梨洛深深的阖上了双眼,心头泛起尖锐的疼痛。身上有多痛已经不在乎了,他只是一昧的哭,心痛自己错过的人。 刘秀打够了也羞辱够了,甩甩衣袖就走了。她是不会把梨洛弄死但也不会放了他,自郡主生辰那日见到季云深如此珍视这个“女子”,她便处心积虑派人暗中跟随他的行踪,好不容易在他离开文司府后把他抓住以杜泽同党的罪名私下关进了地牢里,虽然是个男人倒也没有很震惊。这一次,她要用这个男人——彻底除掉季云深。 虽是在夏日里,但地牢里依旧透着久未见光的潮湿气,凉意像是有意识一般往骨子里钻。 他很想睡,只是想着那个人。 不知过了多久,地牢里更加昏暗了,想来应该是傍晚时分了。 寂静的地牢里再一次响起了脚步声。 来人身着白色素衣,身后只有一个穿黑底红边劲装的男子随行。狱卒起身去看,竟是还在病中的文司大人,那随行的男子……不是从前丞相府中的人吗?想来也是,丞相倒台了,文司大人收了他的手下也不是不可能。 “把牢门打开。”她的声音清朗却微微颤抖着。季云深紧盯着那个蜷缩在角落的瘦小身影,几乎抑制不住想要把他拥入怀中的冲动。 “文司大人,这……”狱卒一脸为难,这可是太后娘娘秘密派人押送过来的人,连刑部都不知道此事,文司大人怎么会知道? “放心,本司只是有些话想要问他,片刻便出来,麻烦你了。”季云深回头朝拍了拍那狱卒的肩头,狱卒不由得觉得后背有些发毛——文司大人竟然拍了他的肩膀!想起自己也曾受过文司大人的恩惠,忽然觉得自己也太信不过大人了。赶忙将牢门打开,行了一礼便退了下去。 推开牢门,萧临先一步上前掏出一个铁丝一样的东西三下五除二就把束缚着梨洛的锁链都解开了。 “你去外面侯着吧。” “是。”萧临灰溜溜的逃到外面,心有余悸。他还记得自己打过梨洛的那几巴掌——下手有点狠了。虽说自己是好心可梨洛不知道啊,万一他跟主人抱怨起来,主人生气的话,自己身上估计又要少块肉。 “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想要问我,洛儿……”季云深一点点往前走着,停留在离他只有两寸的地方,梨洛不得不抬起头来才能看得到她的脸,那样苍白骇人。 季云深说着,附身把双手撑在梨洛身体两侧,鼻尖贴着鼻尖,哑着声说道:“是我对不住你,我本以为能护好你……是我太自以为是了……”她话音还未落,突然瞪大了双眼。 梨洛只觉得所有的理智在见到她的瞬间分崩离析,什么是非对错统统都不重要了,只要眼前这个人在他身边便好。于是鬼使神差的,他忍住四肢的疼痛猛地伸手把季云深的头拉了下来,狠狠地封住了那人的唇。舌头与舌头交缠着,不分彼此。 半晌,季云深的神思才渐渐收拢,回了神,他的舌正在她的口中翻搅,勾着她的舌与他嬉戏。她伸出双手,紧紧拥住他的身体,加深了这个拥吻。 良久,唇分。季云深微微起身静静地看着面前的人。 “是我做错了,云深,都是我的错。”想起自己做的傻事,他红肿的双眼又渗出泪珠来。 “不是你……别难过了。”季云深一边说着,一边深深浅浅的吻着莫雨的光洁的额头。沿着秀气的鼻梁滑到耳边。 “我带你走。”她在他耳边喃喃道,声音低的只有他们两个人听得到。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她便脱下外衣盖在他身上,抱起他有些虚浮的身子走出门去。 地牢外有萧临侯着,一路上竟然没有一个狱卒上前阻拦。 走出刑部大牢,转过一条小巷,有一架马车等在那里。车上的廖全与小鱼见到他们的身影忙上前来,从季云深怀中扶过梨洛。 “他身上有伤,你们出了京城后先去荆州。”她说着,走几步上前轻轻抚着他的脸庞,“人太多会惹眼,你们先走,我会加派几个影卫暗中保护你们。” 廖全点点头,“属下明白。” 先走?云深又要送他走?“我不走!”梨洛想都没想便脱口而出。 她想跟他解释,但没有多少时间了。季云深捋平他额前的发丝,言语之间尽是温柔,“洛儿听话,你先走,等这里的事完了,我会去找你的。” “可……”梨洛还想说什么,身后的廖全猛的将手刃打招向他的后颈,梨洛瞬间失去意识晕了过去。 太阳下山,入夜微凉,她微微叹了口气。 “主人,为何为他做到如此?”公然从地牢里把太后抓的人带走,太后定然不会放过她,即使是拖着病躯,即使是放弃现在的一切也……不在乎吗?萧临怎么也想不通。他活了二十七年,盗了十年,跟了她六年,却好像看不透这个人。 季云深轻笑一声。“总要有些什么东西是我的,有了他,我才觉得自己活的值得。” 看清了东方暻的用意后,她忽然觉得自己做的事似乎毫无意义。她本就是个“已死之人”,活着究竟为了谁?父亲吗?他是希望她能够辅佐皇弟的……或许吧。朦朦胧胧的,已经不在的人如何去问他的用意。可是,有了洛儿后,眼里就明了了——就是这个人了。 [我不在乎了,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什么都不在乎了。] ———— 醒过来时天刚亮,周围安静的只剩下鸟鸣,流水,树叶和风摩挲着发出的窸窸窣窣的声响。梨洛的脑海里反复出现着相似的画面。温柔的,微笑的,狡黠的,冷漠的,全都是同一张脸。最后画面定格在那日满天飘飞的白雪之中,那人温柔的看着他,然后嘴角一点点勾起,仿佛在对他呢喃情话。 “你不是不要我了对吗?你是为了保护我,可我什么都做不了……”梨洛像是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一般扑到她的身上,“云深……我只想待在你的身边啊……”幻影逐渐散去,声音说到最后,却只有自己听到。 小鱼看着他从睡梦中醒来,眼角挂泪,欲言又止。 世道如此,丞相之后还有太后的多重压迫。文司大人已是心力憔悴,现在若是能保全自身……保全爱的人,也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