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路厢军与殿前司交割完毕,不日便要启程。
一袭酱红囚衣,头发散乱,面无表情,一夜之间,春风得意的宁知府成了阶下囚。宁俊生自被捕后再不曾开口说话,任凭谁问他什么,至多只是抬一抬眼皮子,不屑地扫一眼,有时甚至连眼皮子都懒得动一下,一直做闭目养神状。
问不出,也就不问。到了刑部总归会有法子让他开口。
不远处的另一辆囚车里,坐着甘志山。作为宁俊生多年心腹,他一样的闭口不言。
“柳大人,此去汴京从江南运河始,走通济渠可直通汴京四渠,故而本将之意是走水路,你看如何?”木青与柳叶商议。自从第一眼看见这年轻的少年县令,木青便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似曾相识,却又如此陌生。更有莫名产生的信任感。作为一个禁军统领,这是要不得的,他克制着这种莫名的信任。
柳叶思量了一下,颔首:“水路便捷,只是时间长了些。”顿了一下,“木将军可否借一步说话?”
田峰安排妥当卫队,看着柳叶与木青往一处僻静之处走去,嘿嘿笑了。一个是原来的上官,一个是现在的上官,两个上官竟然在密谋着什么。
如凝仔细地清点着柳叶的行囊。发现有一个灰色的小包裹,那只是一个简单的包袱,在一堆的行李里头很不起眼,却不知怎的令她生出一探究竟的想法来,不知不觉就将手伸了过去……
“如凝姑娘。”卓元的声音适时响了起来,“你家柳大人最喜城东那家糕点铺子的桂花糕。此去汴京,怕是很难再吃上了,你不如去买一些给你家大人带上?”
如凝看了一眼灰布包袱,将伸了一半的手缩了回来,“是,如凝这就去买。”
待她回转时,那只包裹已经不知去向,队伍也整装出发了。
两艘大船顺风逆流而行,两岸风光徐徐往后退去。柳絮杨花,盛夏的江南如斯美景,只可惜心有挂碍,什么景致到了眼里都非美景。
柳叶凭栏任风吹,暖风和着水汽似乎吹散了胸中长久的郁结,许多年不曾有的轻松传遍四肢百骸。此时的她只想迎风起舞,将衣袖甩上云霄。然,她不能忘记此时的自己不是柳叶,而是柳树,吏部待诏的六品官员。
耳边有箫声响起,婉转如江南的水,明媚如江南的阳光。
循声而去,一袭天青色素袍的卓元坐在围栏上,单脚踩在围栏,另一只脚悬于栏外,背对甲板,面朝长河。洞啸在嘴边轻吹,手指按压之间音律如底下的流水潺潺而出。
风掀起他未束的头发,和着袍袂一起飞扬。恍惚间,竟然有一种飘忽如仙之感。
一曲终,卓元回过头来,惊诧道:“伯植,怎的落泪了?”
柳叶一摸自己的脸庞,早已湿透,不由得有些不好意思,“想不到子初还是音律高手。只是兄箫曲悲戚,闻着不禁落泪尔。”
卓元轻快地跳下栏杆,将箫递了过来,“原本是想吹一曲解解闷,不想引得伯植落泪,实在罪过。不如你也吹上一曲,让我也哭一回,如此,我们就扯平了。”
听音懂意,本该是伯牙子期的知音情谊,无奈被卓元的无赖改了画风。
柳叶白了他一眼,接过长啸,略微试了试音,一曲妆台秋思缓缓而出。
箫声婉转里,柳叶似乎看见了那远嫁和亲的昭君,轩窗内,妆台前,遥念长安秋叶黄如金。一股思乡思家之情油然而生。
曲罢,卓元凝视了柳叶片刻,缓缓道:“思家了?”
柳叶不语,低垂着头摆弄着洞箫上的缨络。
卓元又道:“思家乃是人之常情,我也想家了。”眸光深深落在长河的尽头,“塞下秋来风景异……伯植,可想随我去看看长烟落日?”
柳叶整理了一下情绪,笑道:“子初说笑了,大男儿当志在四方,何况你我均为人臣,身负皇命。”
卓元敲了敲脑袋:“是我糊涂了,糊涂了。柳大人心怀天下,胸有大志,岂是看看长烟落日就可满足的。”
此话多少带了些嘲讽滋味,原本柳叶亦可刻薄相对,奈何看卓元之样,暗含悲伤。一时间,竟然不忍还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