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随在一旁道:“官家问你话呢,快出声啊。”
柳叶很“诚惶诚恐”地啊了一声,音色略带战抖,不似平时柳少卿的声音,也不是无双的声响,啊完之后才磕磕绊绊道:“民女,民女是刘刘美人的堂姐。”
赵煦没有出声。柳叶额头触地,不晓得他是喜是怒。倒是福庆公主,大概是哭累了,安静了下来,被奶娘接手抱进了承露殿。
身侧的小宫娥见柳叶御前失仪,忙跪着匍匐在地转了个身,正对着明黄色的袍角:“回圣上,奴婢正要送刘小姐出宫去。”
赵煦淡淡地哦了一声,半晌,又道:“刘美人的姐姐,朕以前不曾听美人提过,还没有赏赐过吧。”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刘美人成为宠妃已经有数月,按理她娘家亲眷多少要授些封衔,赏些财帛。此时的柳叶想到这个顿觉一阵头疼,忙道:“民女生在山野,粗鄙不知礼数,能见一眼堂妹……美人娘娘就知足了,不求其他。”
虽说已经正月下旬,早春乍暖,这青石地砖却是冰寒异常,再跪下去,她这身子保不齐又得厥过去。
明黄的袍角一动,赵煦退下台阶,行到柳叶跟前。
望着袍摆上的卷云纹,柳叶真的抖了一下身子。
赵煦道:“刘美人如今怀着身孕,一旦诞下子嗣,与大宋乃是大功一件,朕怎么能亏待了她的娘家人。刘姐姐,抬起头来听封?”
柳叶心里咯噔紧了一下,方才赵煦的声音里头除了帝皇该有的威严,似乎强压着一丝激动?亦或玩味儿?
这是什么意思?
她默默回想了一番自己此刻的打扮,一身灰暗的素布袄子,一看便是乡野女子才穿的样式,而且棉袄子比身子宽大不少,应该看不出身段来。头发也是梳的低垂束起,头上就插了一根素色银簪,再无其余首饰。全然一副乡野女子粗陋之扮相。
柳叶抖了抖声音,青石地砖的寒凉让她瞬间成了那个弱不禁风病恹恹的女子,声音全然不用掩饰便已经变得虚弱发抖:“民女不敢,请圣上万岁让民女就这样听吧。”
等了片刻,赵煦似乎叹了一息,道:“罢了,你先回去吧,封赏的旨意择日朕让人送去。”
“……呼。”柳叶暗暗出了一口长息,磕着头道了谢。
明黄色的衣袍还是没动,目及处的卷云纹岿然不动。柳叶只好咬着牙继续跪着,也不动,后脖颈已经酸得不行,额间也丝丝冒出一些汗珠来。
此时若是柳叶得以抬头便可看见赵煦眼里一抹兴奋转为黯然。
“你……”赵煦似乎还要说句什么,却听得承露殿内福庆公主哇一声哭开了。似乎歇了一会儿攒足了力气,这一哭比方才还嘹亮,还闹腾。
明黄色的靴子脚尖一转,袍角扫着台阶就上去了,这回没有迟疑。
柳叶终于松下一口气,扶着墙缓慢起身。身边的小宫娥伸手扶了她一把,她只好赧然一笑道:“跪麻了。”
小宫娥没有说什么,只扶着她缓慢转身,朝宫门走去。
孟皇后的之事很快有了决断,以“旁惑邪言,阴挟媚道”八个字定了罪,赐道号华阳教主、玉清妙静仙师,法名冲真,居于瑶华宫,不得出。
得此结论乃是慈安院内审问出了铁证,有言传出,孟皇后授意荆夫人寻访女妖道密制媚药已非一两日,可见她淫惑后宫之念也非一两日,这样的人位居中宫,想来都是令人后怕的。
当这些话传出来的时候,柳叶正坐在廊下晒着太阳,仰着脖喝尽一碗苦药汁。卓元在一旁递上一枚蜜饯,柳叶接过含在口中,片刻后慢慢嚼了咽下,“旁惑邪言,阴挟媚道。这个罪名能留下一条命来,显然是圣上开恩了。”语气清淡,好似长久不曾吃过盐一般。
卓元睨了她一眼,“怎么,连个嘲讽都没有?”
柳叶拽了拽盖在膝头的毯子,面色跟方才的语气一般,清淡,“天下事,朝堂事,后宫事,并非非黑即白,全要讽上一圈,岂不把自己累死?”
卓元靠在廊柱上,闻言颔首:“总算是看明白了。”扭头看着她,“孺子可教也。”
柳叶扯了扯嘴角:“兴许一时想不开,又不明白了。”
卓元嘿了一声,又递过来一枚蜜枣,“再吃一个,说点甜的。”
柳叶看了眼蜜枣,没接,淡淡道:“先给冷大夫送十个去,她的药能苦遍我的心肝肺,甭指望说出甜的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