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陌兮早早起身,梳洗完毕后准备去寻三生。府中的人还不知道三生的身份,唯有陈管家。陈管家自陌兮儿时便侍奉在他身旁,不离不弃,也算是半个父亲,陌兮自然不想瞒他。陈管家第一次听闻,惊讶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但思索一番,之前倒也有显露些端倪破绽。陈管家自然识时务,也理解陌兮,只点点头,而后缓缓舒眉道:“大人,这件事府中之人还不知晓,若无需公开,便可令暗卫在旁守护,只是……照顾她的话,老夫自然是不方便的,不然……将司韵请来吧?” “不了。”陌兮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不想再牵连他们二老了。 “那……”陈管家正要问,陌兮便冷冷道:“我会照顾她。” 陈管家先是愣了一下,而后才缓缓道:“……是。” 陌兮轻轻推开门,却见三生早已起身,安安静静地坐在椅子上,对陌兮一点反应都没有,眸光直直地盯着前方,像是……没有了灵魂。陌兮早就发觉不对劲了,却也毫不惊讶。他缓缓踱步至三生身旁,忽见三生的唇瓣动了一下,似乎在说些什么。 陌兮微微蹙眉,这时三生蓦然起身,他这才听得她艰难地颤声道:“快走……” 突然一把发亮的匕首从三生袖中抽出,直直地刺向陌兮,却被陌兮毫不费力地挡了下来。就在此时,三生冷冰冰地说道:“要她活命,就放开她。” 是幕后之人说的。 “你以为,凭这样就能全身而退了?”陌兮曾也了解过蛊术,此计不过是激将法,他知道,幕后之人是不会轻易杀死三生的。 但他错了。 夜寐是多想杀死三生。 “那你便一睹吧。”话音未落,房外便横空出现一蒙着纱巾的黑衣女子。此时,陌兮的暗卫也悄然出现,将黑衣女子围了起来。只见黑衣女子弯眉,淡笑,随即抽出了十把飞镖,一手五把,横空出手。陌兮一人自然是躲得过的,可还有三生…… 陌兮反身护住三生,腾空一跃闪避,虽然,左肩还是被射中了一把。蓦然,暗卫齐齐出手,准备捉拿黑衣女子,却不料一阵云雾而起,地上只剩下了一个傀儡,陌兮怀中的三生也只是个傀儡。 陌兮咬牙捂住流血的左臂:“可恶……” 暗卫则上前扶住陌兮。 “主人……!” 陌兮虚弱地喘了口气,半晌才吃力说道:“飞镖有毒……”蓦然眼前一黑,便倒了下去。 ——密处 黑衣女子扯下她的面巾,露出了夙昙那张姣好的面容。夙昙转角进了一间宽敞的石屋,石屋陈设极其简单,一张毯子,一张桌子而已。桌子上摆放了好些奇形怪状的小物品——那是蛊具。 夜寐则坐在毯子上喘着粗气,用手勉强地支着地,地面上还有已经干了的血痕与新的血垢交织在一起的血迹。夜寐的脖子还缠绕着一条巨大黑蛇,正为她吸吮蛊术反作用的蛊毒。 黑蛇便是夜寐的式神——荒鹰。 夙昙见状,忙上前扶过夜寐,有些惊慌失措:“姐……你!” “无妨。”夜寐拂袖收回式神,不忘问道:“夏三生呢?” “……在地牢关着。”夙昙握紧拳头,抬眸对夜寐说道:“姐,鬼灵很快就会知道我们所做的……” 夜寐沉吟了一会儿,看向适才操纵的傀儡,轻声道:“我是为他好。” “你变了。”夙昙先是小声地说,而后提高音量重复了一遍:“你和鬼灵都变了。” 夜寐无奈地冷笑:“这是他们带给我们的,我要百倍千倍地奉还给他们!” 夙昙蓦然松开握着夜寐的手,随即握紧了拳头,咬牙不语。 ——陈府 左笑安在门外焦急地等候徘徊。 左笑安在第一时间赶到了陈府,并请来了江湖鬼医黑白双沙为陌兮诊治。其间他也从暗卫口中将事情了解了个大概。 倏然,房门开了,迎面的是一位古稀老人,发鬓全白,眉眼间却满是凛然精神。 “如何?”左笑安迎上前问道。 黑白双沙不疾不徐地带上来门,才缓缓说道:“暂时没有危险,只是他的武功……” 左笑安一惊,忐忑不安:“……废了?” “不。准确来说,是被封印了。” “封印?” 黑白双沙点点头,继续说道:“他中的是一种极其罕见的蛊毒,就连我,也只在三十多年前见过一面。这种蛊毒不会危及受蛊者的性命,但却能封印受蛊者的武功,对于习武之人来说无疑是一种巨大的威胁。而且……这种蛊毒对施蛊者本身的反噬十分之大,像能够封印陌兮这种等级的施蛊者蛊术十分高强,但与此同时,施蛊者也应丢掉了半条命了。” “那该如何治?” 黑白双沙摇了摇头,道:“幼时我曾在师父的典籍里见过有关这种蛊毒的记载,我需要去寻找师父留下遗物。但……不一定能找到解药。” “连你都医不好,莫不是需寻到施蛊之人……”左笑安抬起眼睑问道:“那你何时能回来?” “不好说,自然不是轻松的。”黑白双沙留下这一句话,便离开了。 左笑安沉吟半晌,轻叹了口气,转身推门而入,却见陌兮早已醒来端坐在床沿。左笑安从他的表情里看不出什么,但他知道,陌兮应该已经知道他武功的事情。 他不是傻子,凭他断然一清二楚。 左笑安想说什么,却又深深地压了下去。好久才淡淡开口:“你好好休息……我,会调查清楚的。”陌兮好久都没有开口,就在左笑安转身即将迈步离去时,才忽闻陌兮淡声道:“保护好三生。”左笑安顿住,愣了好一会儿,才迈步离开。 陌兮看着他自己有些无力的手,陷入了回忆。 ——十年前 急促的喘息声由远而近,松软的沙地上留下一个个浅浅的脚印,荒漠戈壁上,奔跑的是一个六七岁的孩童。他的衣角染上了新鲜的血迹,脚上的鞋子早已不见了一只,鲜血滚滚流出,让这个才六七岁的孩童泪水直下。而他身后的,是三四只饥肠辘辘的饿狼,通红的眼圈透露出可怕的杀意。 “父……父亲……!”小陌兮哭音渐起,双手向前缓缓地无力地伸去,指向陈峒榆——陌兮的父亲。 “不准哭!”那个他心中高大和蔼的父亲,如今只剩下无情的背影和冰冷的训斥声。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要逼我? 蓦然,一道光划破天际,刹时一把利剑横插在小陌兮面前,令他惊得瘫坐在地上。 “举起来。”冷漠的声音从远处徐徐飘来。小陌兮的身子往后挪了挪,呆呆地摇着头。 “嗷——”身后狼嚎叫的声音越来越近。 “不……不要……父亲……救我,救救我……”陈峒榆像是没听见,依旧冷面在远处静静地看着,就像……陌兮与他无关一般。 倏然,小陌兮感到脖子后有什么粘稠的液体缓缓滴下,用余光稍稍瞥了一眼,却见一只脸上满是伤疤与腐肉的狼面目狰狞地盯着他,仿佛下一秒便要张开血盆大口。 小陌兮并没有如陈峒榆所愿勇敢地持剑抵抗,而是晕了过去。陈峒榆对此只是摇头叹了口气,随即挥挥手示意手下杀死狼群。不一会儿,利箭划破空气,在一阵阵尖锐的响声下,狼群怦然倒地。 后来,陌兮已然不记得后事,只知晓,在他睁眼起身时,身上伤口撕裂的痛感以及娘亲的哭喊声让他意识瞬间清醒。 “陈峒榆!你怎么能让陌兮独自一人去戈壁与狼群作战?陌兮可是你的亲生儿子啊!”娘亲的哭声徐徐响起,令人心中一紧。 “……我这是为他好。如今有多少人觊觎我们陈府的势力?我没有多少时间了,他必须撑起整个陈府辅佐皇上,所以他必须要强大。” “你怎么这么自私?你问过我的意见问过陌兮的意见了吗?” 陈峒榆不语。 “我只知道,陌兮是我的儿子,我只要他好好的。”话音戛然而止。 半晌,小陌兮的房门被轻轻推开,进来的是眼圈通红面容憔悴的娘亲。陌兮已经记不得她的样貌了,只知道,她是这个世界上最美丽对他最好的人。 小陌兮面容有些呆滞,待母亲坐在床沿,他才缓缓将脑袋抬起,灵动的眼睛悄悄地打量着娘亲。 “陌兮……娘带你离开好不好?” 小陌兮并不知道娘亲所言是何意,半晌才淡声问道:“要去多久?” 娘亲的眼圈有红了,潸然泪下。小陌兮抬起发红的小手为娘亲拭去眼泪。 娘亲啜泣了好一会儿,才略略吃力地说道:“等你爹来接我们的时候。” 那晚,她带着陌兮驾着一辆马车在半夜离开陈府,准备回娘家。但,他们在半路被歹人所截,周围满围着手持利剑的黑衣人。 刹那间,刀光剑影,月光染成了红色。 陌兮,亲眼看着他的母亲,为了护他而死在他面前。 他哭,那时的他,也只能哭。 “娘……娘……!” 就在黑衣人准备灭口时,陈峒榆带着暗卫出现了,杀了他们个措手不及。他终究晚了一步。事后,陈峒榆抱起陌兮,那是陌兮第一次看见父亲哭,也是最后一次看见他哭。 在娘亲的葬礼上,陌兮一声不吭,眼泪徐徐流下,干了又湿,湿了又干。陈峒榆握住他的手,顿下来,有些肃穆地问道:“陌兮,我不逼你,我只问你……你还想学武吗?” 陌兮抬起眼睑,看着陈峒榆因失去挚爱妻子后憔悴的面容,突然嚎啕大哭,哽咽着模糊不清地说道:“要……我要学……” 他不想让自己后悔,不想再……让自己心怀之人再在他面前倒下。 自那以后,陌兮性情大变,变得冷漠,变得淡然。除了吃饭睡觉,他的时间几乎都用来学武,加之天赋,炉火纯青,少有人能匹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