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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盟约

长安,是人间最繁华富贵的地方,在此建都的黎祝处世七百余年,依然在紫微星的照耀下国运不衰。皇帝夏逾有一个贤德的皇后。世人都说他们像寻常夫妇一样恩爱。  宫中向来烛火通明,只是今天在这里的夜晚格外漫长。  皇后贺兰胜雪已经病了很久,那夜在长时间的昏厥中醒来,她看了看在旁的夏逾,心里明白,自己怕是熬不过去了。  “我的家族还有人活着吗?”  夏逾应了声是,将盛着药的玉碗亲自端来。皇后大恸,皇帝在她临死的时候还堂而皇之的骗她。  一种灵魂深处的悚然,他什么是真的。  “我贺兰家扶你上的皇位,而今你羽翼渐丰,反咬一口,将我们赶尽杀绝。夏逾,你好狠啊。”  “从我登基以来一直就是主弱臣强,皇权怎么能分与别人?”  夏逾表情很平常,他尝了尝药,说了句:“不苦,来我喂你。”她没想到连最后一刻,这人也还要装着温柔殷勤的样子。    “别那么看我,我们相处的不错,我不想你死的,重新立后会很麻烦。”  “咣当“药被掷在地上。  “人人都说我的夫君是痴情的帝王,只宠爱我一人。真恶心……”  “你应该知道这就是交易而已。你来到我身边难道不是来谋求家族利益?”夏逾想了想,神情厌恶的说:“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你做的也很恶心。”  灯芯发出啪的声音,烛火跳动了几下,就彻底暗下来。  宫女不敢进入殿内,整个皇宫都知道年轻的皇帝正在忍受巨大的悲伤,不允许任何人近前,衣不解带的侍候汤药。人们感慨着说,帝王之尊,哪怕再多的深情,任他拼命大叫想在最后一刻挽救自己的命运都不行,他留不住人的生老病死。    夜晚正在过去。  夏逾沉默的坐在床前,等待帝国的天明。  他的皇后不甘地死去了。  他的手上尽是她垂死时乱抓的血痕。他在黑暗中微笑,明天这会是痴情的证据吧,演戏要演全套的,他会给她至上哀荣。  皇后贺兰胜雪是个很美丽的女子,温柔和顺,大概世间对女子的要求她都满足。她死的时候神情癫狂丑陋:“夏逾,月蚀辰星,太白经天,三百年前就有对你们皇家的预言,我诅咒这个预言应验在你的身上,你爱上的人会置你死地,你的帝国将一同陪葬!”  她强烈的反应让夏逾愣了一下,也只是愣了一下。他认为她对这个谶语的理解有问题,它的力量作用在这三百年间,是使得离权柄最近的女人——黎祝的历代皇后无一善终。  许久,夏逾面对冰冷的尸体,口气很惋惜:“我根本就没有的东西,又怎么能伤害我呢?”    同是在这个夜晚,在流银沙漠的天上掉下个东西。流银沙漠因沙子会在白天变成白色,在太阳下闪耀银光,故此得名,又因为在上面行走不会留下影子,这个地方被人说成大凶之地,没人敢来。  蒲玉的脸先着的地,吃了一嘴的沙子。  “我没有投胎到轮回道?原身下来的?”她爬起来,打量了下自己全身。在黑暗中,她身上穿的名为流仙斩绝裙,发出微弱的荧光,正是仙家衣裳,在风乐山上参见太子长琴穿的。  凡间的风一吹,这衣裳就消失了光芒,失去了奇异之处。    她是绝望的。  现在这张脸真实属于她自己,不是第一世的貌美绝伦,不是第二世的楚楚可怜,更不是第三世的天真娇憨。这张脸的容貌根本谈不上精致,淡淡的眉眼,长相说秀气可以,说寡淡也得承认。  如何让青华帝君爱上她?  她突然想起了什么,不止如此,既然她未经轮回,这就表明上天真的认了她红颜祸水的身份。她在天上时日还短,直到此时才想起来究竟发生了什么。真身翻下仙人台,按照天条所定,这神仙是身怀重大紧急使命的。也就是说在人间历法的十年内,必要完成任务,即:她要以自己的本事灭掉一个国家。  如果说她帮青华帝君历劫,最糟糕的结果不过是功败垂成,自己魂飞破灭,与他人无害。可她这次灭不了黎祝,必然会牵连到任命的太子长琴受到惩处。  她颤抖的双手捂住自己的脸。她该如何从头再来。    就在这时,背后风声有异,还没等回头,寒光在她脖颈上一闪而过。  ……  朝阳东升,天色慢慢的变亮。蒲玉坐在沙丘上发呆,旁边多出个昏迷的人来。这人穿着黑色的夜行衣,遮着半张脸,露出的眼睛眉毛很是秀气,便是闭上眼睛也是好看的。  他的胸口,腿部,脚踝都有伤痕。  她刚一下凡,就被这人捅了一刀,完后这人就没有意识地倒在地上了。  她的心情掉到了最底,落在人间的荒漠中,没有人烟,还能被人砍。这次入世,真是一点都没有成功的预兆啊。    这人是脱力晕倒的,过了一夜缓缓苏醒。  他醒来看到蒲玉坐在他旁边,惊得立马伸手去摸腰间的宝剑。  宝剑好好的挂着……而自己胸前挣开的伤口已经重新包好了。  “你为什么救我?”他分明记得在他倒下之前突然在沙丘后面出现了这个女子,女子身上微微发出光亮,便以为她是个大修为的修真者。他被人追进流银沙漠,入地无门,狠劲上来,怀着鱼死网破的决心,悄悄接近,瞅她不注意,直接在身后割破了她的脖子。  虽然他最后提不起多少力气,但那一下划下的刀口绝对很深,不即死也是重伤。    他昏迷之前,是吃惊自己竟然偷袭大修为的修真者得手了。这会儿的吃惊更大,这女子竟然选择救下自己。  为什么救你?大概是因为你没杀死我?蒲玉的三个前世都是反派人物,尤其第三世她身为魔宫宫主之女,生长的环境里都是凶神恶煞的人物。天庭和人间的时间流逝速度很不同。她重来人间一次,就是百年过去了。那他们……大概都死了吧。    蒲玉的脖颈上裹着浸出血迹的布条,她不自然地摸了摸,只过了一夜,脖子上的伤口就自然愈合了。她的资质很差,登上仙界只是将草胎木质转化为人形,此时此刻教她变回蒲草,她都不会。  她又摸了摸胸口感受灵台神识,太子长琴似是怕她不小心死了,给予的仙力全部护着她的命源,人间的刀剑砍个千八百回,都不会伤害她。  大神对她好到无以为报的地步了。她记忆里,人世间存在魔宫或其他修真门派,修真之人和凡人的界限很模糊,虽然可以驳剑飞行,延年益寿,但始终不能避免死亡。  不清楚天庭为什么不给这些修真者机缘,引渡他们进入仙界。四千年以来,据说只有她这棵杂草,迷迷糊糊地一步登天。  她被当猴子观赏了很久。    青华帝君的名字出现在脑海,她的胸口疼了起来,这是三世历劫失败留下来的后遗症。  ……若说前三世是按着姻缘本的套路来演,这一遭就看她的发挥了。她的头脑乱极了,急于想出办法来,比前三世都迫切,都绝望。  她这一身根本死不足惜,要是连累太子长琴,她灰飞烟灭都赎不了这个罪。  此时此刻,她根本顾不上这个凶恶的凡人,他要干嘛,在想什么。  她听到他问,摇摇头没说话,只示意他离开即可。    这人愣住了,他从长安城逃命出来,被公主府的走狗千里追杀,那些名叫玄铃子的修真者一路咬在后边,他清楚自己逃不了的,只想死的清净,在昨夜里钻进了人兽禁地的流银沙漠,可后边的苍蝇一步不慢地跟着进来。他紧握住腰间的宝剑。可这个女子好像没看见,又继续发呆了,仿佛发呆才是最重要的事。  突然,天上突然升起了个紫色的烟火,啸声四起。  他的神情一凛,玄铃子就在附近!    蒲玉突然被拉了起来。“玄铃子杀人不眨眼,你跟我走!”  “你这人好生奇怪,为何拉我!”她使劲推他,那人很容易就攥住了她的手,不敢相信。  “你真的不是修真者?”  啸声越来越近,那人拉她就跑。流银沙漠一望无际,阳光的照射下到处反射着银光,刺的人睁不开眼睛。  大漠里,一丝风都吹不起来,脚印在沙子里痕迹极其清楚。  “没有人追我们的!”她觉得这人真是莫名其妙,他砍了自己一刀,又拉着她疯跑。  他愣住了。  啸声停住了,消失了很长时间。  他呆坐了下来。  身在大漠深处的两人,因为周围到处都是耀眼的银光,都没有抬头看到天上的异象。这个时候,西边的天上出现太白星,它行走的轨迹不疾不徐,升至天的最高处,穿透太阳的光线……在天空上面画出的明亮的弧形痕迹久久不散。  玄铃子看到了,迅速离开沙漠,返回王城。  黎祝国的百姓也都看到了。  在皇后殡天之日,一个流传了黎祝三百年的谶语终于出现了征兆。  “太白经天,荧惑守心,天雨血,月蚀辰星。”  这就是第一个天象。    在沙漠的两个人还在面面相觑,又过了一顿饭的功夫,啸声也没再次响起。  他摸了摸自己的脖颈,脑袋保住了。对于这个大难不死的恶人来说,人生大起大落的太快太刺激了。  旁边的那女子正欲起身离开。  “以德报怨的恩人,你叫什么?”  她被恩人这二字弄得是一激灵,忍不住教训道。“恩人这两个字极重的,不要随便说。”  他挑了下眉头,表情却完全轻松了。“你说的像是真心话。”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我一定报答你,说你想要什么?”恶人死死拽住她,不放她走,竟是赖上自己了。  “不用了,不用了。”她的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  “我是诚心诚意的……”他一脸真挚的笑容,手上的剑一抖,就在手腕上划下深深的口子,血喷涌而出。“伤了你,是我的错,那我先给自己一刀,你信我吗?”  这是个疯子,她看着创口的深度,他快把手腕剁下来了。  他直直地看她,也不包扎伤口,脸上的戾气无影无踪,明媚起来,他的嘴角露出微笑。    他死活不松手,蒲玉被缠不过。“那帮我灭了黎祝这个国家吧。”  “……”  “我就说……算了。”她小声说道。  然而这句话一出口,恶人的眼眸炽热的如同火炭一样,他急切的在她的眸子里寻找想要的东西,又似乎是要看清楚女子眼中自己的样子。  “我答应你。”    后世史书将这之后的十年称为“恶紫夺朱”,邪恶战胜正义,异端充当正理,它终结了黎祝绵长的国运,开启了另一个时代。  那些年,许多人的名字都记录在史册上,最臭名昭著的就是“阴谋家”白幽明。  他订下的银沙盟约,正是乱世的开端。  日后他权倾天下,拔尽长安名花,遍种蒲草……也因此被后人讥讽为“蒲草丞相”。  十年后,蒲玉说这个约定本就是个玩笑,你答应不过是因为那是你真实的欲望。  白幽明一脸的不敢相信。“蒲玉瞧你那过河拆桥的薄情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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