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承尹着秋水色蜀缎长衫,在朗朗月色下愈发显得眉宇清扬,高颀玉立,眼见他登上马车,沈如意直觉得这马车似是要在这流彩华溢的灯火间直奔月宫而去,而霍承尹就是那奔月的谪仙一般。月宫中据说有嫦娥,这么一想,沈如意不由得被自己想的桥段逗出了醋意,这都什么跟什么嘛。沈如意叫了一辆马车,自己坐了上去,紧跟霍承尹的车而去。他果然是奔着京城最是繁华的中央街而去。每年灯会那里总是各种奇趣奢华的灯笼汇集之处,还有牌楼里的姑娘们等花车表演,争魁首,当真会热闹至极。到了午夜,皇上也会亲自登上城楼在烟花之下,与万民同贺。到了那里,马车什么的就行不通了,只能下车步行。这天气乍暖还寒,沈如意出门扮了男装,着了棉袍,在车中刚觉舒适,一路上她边留意着霍承尹的马车,边想象着这平日里冷峻的三皇子会不会在车内烧了暖盆,竟穿得这般薄。不过再看满街的公子、小姐们又有几人在这难得的节日里穿得笨笨重重的,哪个不是尽展秀丽之姿,沈如意又不由得怪自己穿得着实有些厚了,今年此日不同往年,不是扮了男儿身就可不顾外观的。
霍承尹行至中央街的街口,下了马车,迎面一个巨大的凤舞灯笼扑面而来,这是乡亲们别出心裁仿照舞狮子做的舞灯笼,需要艺人极高的平衡、技艺和配合,稍有差池,里面的蜡烛便会翻到,整个长长的串接灯笼就要被会毁掉了。艺人的身边紧紧缀着三四名提着水桶的,个个准备随时灭火的架势。由于人多拥挤,提着水桶的不小心会溅些水花子在游人身上,但没人因这而气恼,都只顾着兴致勃勃地观灯。沈如意跟着走下马车时,眼见那水花子也溅到了霍承尹身上,霍承尹很在意地低头看了看湮湿了一片的袍角,也没讲话。沈如意一笑,笑这位傲娇,事事要争上游的三皇子也有吃瘪的时候。沈如意这一笑还没笑完,就见另一位提着水桶的人一个趔趄,将一桶水都洒在了霍承尹的袍子、锦靴上。霍承尹身边的侍卫要拔剑上前,被霍承尹制止了,他转身就向回走。
定是要回去换衣服了,沈如意自作聪明地想,还伶俐地看到道旁的成衣铺子正开着门,买一身男装什么不成问题。这还用回去换吗,在这里买一身,然后在马车里换上不就得了。眼见朝这里蜂拥而至的人越来越多,他要是回去,再过来的话,挤到城楼那里登城楼可就不容易了,游玩不好不说,误了皇上携皇后、皇子在城楼上与民同庆的吉时就不好了。况且沈如意觉得这是一个在此时此地与霍承尹搭上话的好契机。沈如意想着好事,眼急手快地奔进铺子,一眼就相中一件薄罗衫子和翠色洒金大氅,还有一双素丝履,这样霍承尹就既可以风度翩翩地与她同游灯会,又不必怕寒了。沈如意虽不善女红,但有个突出的本领,就是眼力好,眼见着霍承尹的身高、腰围、鞋子,就估算出了他衣服、鞋子的尺寸,且八九不离十。她从前在沈侯爷生辰的时候,为沈侯爷置办衣物尽孝心就是这般估算的,沈侯爷每次都很满意。
沈如意急忙忙地买好衣物后,霍承尹的车子刚好突破人群走到这里。沈如意拦了车子,自然免不了被侍卫训斥、推搡,沈如意情急之下对着车里喊:“我是沈如意呀。”没有侍卫敢造次了,但霍承尹的声音从车里传出:“速速让开!”这声音带了些粗暴。他何时对她这么凶过,沈如意一愣,也从他的气息中听出些青黄不接的断续感。从前在市井中磨练的混女气息一下子就冒了出来,并不是沈如意有意,她原本是想有意展现给霍承尹的,但此时只是自然而然地流露,热闹的街市本就容易让人放松警惕,何况遇到了这种情况。沈如意在拉车的马有些急躁,但又因人多,不得不克制前行时,一下子跳上了马车,掀开了车厢帘子。这沈如意虽说不是皇室的血缘公主,到底有个皇上亲封的如意公主头衔,侍卫们不敢上手去拦,只能尽职尽责地唤道:“如意公主!”马车依然不停。
沈如意见这架势觉得自己的这套衣服买得正好,只是她看向霍承尹,霍承尹并没有因为看见这样的她露出惊讶神色,却露出不耐。沈如意还可以看出他的脸色有些苍白,便不计较其他地关切地问:“你怎么了?要不先去请个郎中?”
“我让你出去!”霍承尹又道,沈如意看见了他平日对待别人时的模样,鼻子有些酸,不知他是怎么了,怎么现在也如此对待我了。沈意儿莫名奇妙地想着,甚至想到莫非他中毒了?那凤舞灯旁的小厮是故意将一桶水倒在他的身上?那里面有毒?有那种接触了皮肤就会中毒的毒?这是哪种毒,没听说过呀,江湖中可有这种毒?又或是他的皮肤上本就有伤口,这才中了毒?沈如意这么想着,又不顾他的态度恶劣,不管三七二十一,来到他的身旁,“回去换衣服也要紧,快些找个郎中也是要的。”
霍承尹瞟了眼她手中的男子衣物,“怎么,沈小姐这不仅女扮男装,还要在外换装不成?”
沈如意瞪了他一眼,觉得他这会儿简直就是块石头,“还不是看你身上湿了,为你买的。”
正说着,风吹帘动,霍承尹一下将沈如意压在了座位上,沈如意惊呆了,今晚自己的原形毕露没吓到霍承尹,倒是霍承尹吓到了她,到底是谁原形毕露。沈如意很快就知道是自己想错了,一根泛着银光的,淬了毒的银针激射在轿板上刚刚霍承尹坐的位置。霍承尹的呼吸凝重了些,但他还是提起一口气,将沈如意抛了出去。刚刚与霍承尹相近时,沈如意嗅到他的身上隐隐有火油气味。沈如意心下大惊,这要是再有点儿火,还不惹祸上身,怪不得霍承尹匆匆离去,是谁敢置皇三子于死地?沈如意看了看手中衣物,见它们被留在了车里,多少安心了些,只愿他自己能换上。
只是沈如意在走回中央街的路上,还在不住地想以霍承尹的心性,他怎会就这么轻易放过那个将水桶翻倒的人,连个护卫都没留下盯着那人?那凤舞的队伍依然在继续,高高将长串灯笼举过人的头顶,一路蜿蜒向前。沈如意回首望了下霍承尹的马车,差点儿一头撞在一位白衣展展的佩剑侠士身上。沈如意道了声“抱歉”,绕开侠士,继续心事重重地慢悠悠向前走。那名侠士却道:“担忧吗,想办法让前边这一整街的灯笼熄了,可保他无虞,你还可以知道一些关于你父亲的秘密。”
沈如意回转身去,那名侠士已经不见了踪影。可保他无虞,这是她眼下担忧的。可知道一些关于父亲的秘密,这是她这么多年来,从孩童到少女的心结。让这整条街的灯笼熄了,却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很可能会获罪于皇族,得罪阖京百姓。况且那人又是谁,他说的话可作数?沈如意的后背冒出了一层冷汗。
“意儿。”一个熟识的声音唤她,沈如意于慌乱中抓住一丝细微的安慰,是呼仁律。“意儿,走,去逛灯会啊。”呼仁律蹦跳一步,来到她的面前,“早知你会来,我便悄悄去你府旁等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