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太难过。”一张温暖的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沈如意抬起头来,霍承尹的面孔出现在模糊的视线中,沈如意推开霍承尹跑开,霍承尹不怪她,只健步如飞地悄悄跟着她,这种母亲明明就在眼前,却仿若隔着千山万水的滋味,还有谁能比他更熟悉。这两个人终于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
“哈哈,看来小伙子将姑娘招惹的不轻。”
“小情侣吵架了吧。”
这样的声音像一把把尖刻的小刀一样,刻在沈如意的呼吸上,让她的呼吸都带着疼痛。
“意儿,难道你这样跑就能解决问题吗?枉我从前看错了你,以为你是个敢作敢当的开朗姑娘,没想到只会鸵鸟一般,将脑袋交给你自己的心魔。”走出了最热闹的街,霍承尹对着沈如意喊道。沈如意停住了脚步,可她现在心情真的很差,很差,明明晴朗的夜晚,却像是被兜头兜脑地被淋了瓢泼大雨,整个人,从里到外都被淋透了。而身体就要快变成泥塑,随着雨水的冲刷,塌陷下去一般。“意儿,你看。”霍承尹将背在身后的手拿到身前来,亮出一大把烟花。是刚刚他再追沈如意时,一位好心的小伙子隔空抛给他,让他逗奔跑的女孩子开心的。“意儿,你看我是不是笨笨的,从开始新的人生到现在,在努力向前,可依然还没真正掌握,没真正做好一件事。”霍承尹慢慢走近沈如意对她说,“但有一天我一定会让天下同时为你绽开烟花,你信吗?今日我们便做下约定,每年我们都一起赏烟花如何?”霍承尹说着,已经点燃一支烟花,看着七彩的光弹飞上天空,在空中炸开,融入天空中许许多多的烟花。
每年的七夕之夜都注定是个美丽的夜晚,但为防男女情之所至,破礼教之大防,这样的美丽并不能持续太久,因为在这一天,大禹国设了宵禁,夜间巳时一过,便不能再在街上行走。可这一夜又注定是个不平夜。巳时前一刻,街上的热闹流水般褪去,到了巳时,在原本应该清清朗朗的街上,巡城兵偶尔会发现一两个没能回到家中的人。这也属正常,毕竟这是一个令人动情的夜晚,总会有那么一两个,三四个的男儿郎因为有没有得到姑娘的芳心暗许而兴奋或失落,不小心喝多了酒,忘记了宵禁,忘记了回家的路。碰到这样的人,抓去官府大牢,关上一晚,再赏一顿板子也就了事了。可今夜,街上不只有醉汉,还有妇人和冒险陪她们出来的人,数量比醉汉还要多,她们或焦急地拍着已经关门的医馆,或痛苦地蜷着身子,被人搀扶着,走在街上,去寻找能接收他们的医馆。
“你怎么了?”巡城兵问,得到的答复无一例外是胸口难受,幻听。
纳城前几日刚出过毒雾事件,现在突然出了这样的事儿,巡城兵一阵恐慌,不会又有什么东西让人中毒了吧。好在人不多,巡城兵迅速向上禀报。一级级报上去,到了午夜时分,竟发现大禹国各地都或多或少出现了这样的情况。各方医馆的医生战战兢兢地蒙头蒙面,开门坐诊,可压根儿诊断不出什么病因。
在这样的七夕夜里,霍承尹倒是想出了一个带着沈如意开怀的法子。在宵禁即将开始的时候,不知有多少男女对这样的时刻牵须扯絮般不舍,而明日就要一切回归正常,严防礼教,不可私相授受。不如就冒险替他们传书送信如何,一定既刺激,又有趣,还可成人之美。沈如意低沉的心情被这个让人眼前一亮的法子轻轻扯动,这恐怕是个前无古人的法子,谁会愿意冒着被官府惩罚的风险,不惧世俗,只为了旁人小小的美好心愿,辛苦地夤夜奔波呢。沈如意抬起头看着霍承尹,在烟花和彩灯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柔和奇妙,仿若灵魂也为这张面孔增添了奇幻的色泽。霍承尹轻轻替沈如意拭去泪水,“记住,无论发生什么事,你要记住,置之死地尚可以而后生,没什么是不可能的。”霍承尹这句话说得格外郑重,说罢紧紧地盯着沈如意的眼睛,直到得到她微微眨眼,虚弱地试着起身的回应,“来啊,咱们要准备起来了。”
一桩桩一件件突如其来,让人无能为力的事情让此时的沈如意也充满了无力感,霍承尹站起身来向她伸出手,沈如意努力了一下,却没能站起来。霍承尹索性将她背了起来,他们第一个要去的地方是卖纸墨的铺子,这样的节日里,这样的铺子反而是极冷清的地方。年过半百的掌柜爷爷靠坐在门前,捋着胡须,落寞又满是回忆和羡慕地望着街上的卿卿我我,灯红柳绿,打了个哈欠,打算站起身来,早早关门,回家吃老伴煮的热汤面。这时,只见一个男子背着一个女子,跑了进来,“老板,我要一叠红色的纸。”男子想用手比划需要多厚一叠纸,怎奈手还要扶着背后的女子,于是用脚轻轻踢了踢店里的矮脚桌子腿,“就要这个桌腿这么厚的一叠纸。”
掌柜哑然失笑,好有趣的年轻人,为他们拿来了纸,可是这背着人呢,要怎么拿纸呢。沈如意觉得特别奇怪,原本沉沉的心贴在霍承尹的背上之后,就仿佛被慢慢熨帖,因为流进暖意,变得轻松了许多一般。沈如意跳下霍承尹的背,向后踉跄的两步,霍承尹关切地扶住沈如意。掌柜不明所以,还以为是小情侣间的恩爱,充满褶皱的脸不免也晕上了一层红润,想到了当年和夫人的种种,“哎呀,你们二位快些买,我要关门回家陪夫人喽。”
沈如意一把接过掌柜手中的纸,用力向心口抱了抱,向门口走了去。霍承尹赶紧付钱,追过去,接过纸。霍承尹带着沈如意问擦肩而过的年轻男子和女子,今夜会不会有话想写在纸上对谁说。如果有,便将要说的话和对方的地址写在纸上,今夜一定帮忙送到。有人狐疑地表示漠视,有人不屑,有人心情不好狠狠地瞪了这两个人一眼,但更多的人感激又开心地接过红纸,写下了想说的话。沈如意的心也随着这些人不同的态度七上八下,最后数着一大摞信件,像在数今晚收获了多少欢乐,虽然沈如意还没法将这些欢乐塞进心里,但它们又像变成了治愈沈如意的药一般,被沈如意握在手中,像是握着让人好受些的希望。
宵禁开始,霍承尹和沈如意躲在角落里,将这些红色的信折封装好,在信封上写上收信人的名字,然后做了信差,按照地址,挨家挨户地敲敲门,将信插进了门内。沈如意和霍承尹边躲着巡城兵,边将信件插进门缝的时,心里忍不住泛起小得意,又不得不像做错事的孩子一样,鬼鬼祟祟赶紧溜走,这样的一颗也将治愈的药缓缓地融进了心里。直到街上响起一阵骚乱,有巡城兵抓了疯走的妇人。
沈如意和霍承尹赶紧送完手中的信件,悄悄跟上了这样的妇人,城中医馆紧急开张,竟然都诊断不出这些妇人的症状。有的妇人在幻觉的作用下,呼唤起自己的孩儿,口口声声说孩儿你在哪儿,为娘想抱抱你。整座城并没有解除宵禁,但是街坊邻居,终是按捺不住好奇心,纷纷推开窗户,或在家门口探头探脑。只有许多刚得了信件的年轻人,没心情理会这些。
“哟,她可是前前后后生了六个女儿的,三年前生下的孩子还是个女儿,她就将那个女儿扔了,这不是唤的就是那个女儿吧。怎的三年也不见她有多少思念,今日竟这般抓心挠肺地想那女儿了?”
“他们家初来京城时十分落魄,可是卖给了妓馆一名女儿,才得以翻得身,这是报应了吧。”
“她将儿子过继给了姐姐,这是太后悔了吧。”
……
诸此种种。沈如意在这样的怪事前,心口又忍不住隐隐作痛,因为她想到了紫姨娘,那个做梦都想不到,与她竟然也有着这样意外关联的紫姨娘,紫姨娘今晚也是莫名其妙,出现了类似的状况。
“可查出行刺你的舞姬是何来历?”在紫姨娘对沈如意诉说往事时,霍承尹曾消失了一段时间,沈如意相信,以霍承尹雷厉风行的做事风格,他想必在查行刺之事。
“那舞是你的紫姨娘独创之舞,你说是谁?那女子在百香楼深居简出,虽堕入红尘,却不为红尘所染,多亏了音信阁阁主这个恩客。”
“音信阁?”沈如意想起了那日在呼府奠仪上发生的事情,“他们现在是不是已为皇家所用?”
霍承尹默然,太子出事,皇上不可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对另一个儿子下手。这其中定然还有什么其他的关窍。
“霍承尹,你演得一出好戏。”一个粗犷的声音在上空响起,紧接着一人飞身而至,广衣宽袖,飘飘扬扬,琅琊仙家的人总是人未至而气先至,街道两旁依依垂柳之上,为今夜装饰的彩带飘落在霍承尹的肩上。来者透着不善的气息,然而霍承尹没有动,因为他知晓是雷霆。
“跟我走!”雷霆拽起他的领口便将他带得一起御剑飞起。
雷霆二话不说,直接将霍承尹带到南疆安城,一进入安城,霍承尹便感受到无比压迫的气息,耳边仿若有无数怨灵在如泣如诉。“这里是怎么回事?”远远见到安城下方又是众仙家云集的热闹场面,他们都围着一间客栈,那庞大的怨气正是从客栈中发出,丝丝缕缕四散而去。
“这是怎么回事?今夜各国妇人怪事四起,难道与此有关?”
“此情此景正是有求与你来解决。”雷霆在他的身后如师长下令一般沉声说。这句话倒是让霍承尹听不出任何异常,霍承尹想自己既然已认山野散人为师父,那么这位也就算是她的二师叔了,刚想对雷霆说二师叔让我来帮忙,我肯定会来,不会贪玩,不用绑着之类,这个想法甚至还没想完,霍承尹就感觉一股强大的力量旋涡一般将他迅速向下拖拽,在下的那几位中并不见仙家掌门,只是一些高徒,但即便如此,众人一起突然向霍承尹发力,霍承尹是无论如何也反应不过来,也无法抵抗的。他被瞬间拽向怨气散发之地,神机客栈之内。“你惹下的祸事,你来处理!”霍承尹在向下坠去之时,听到雷霆的声音高高响起。霍承尹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整个人一头蒙地栽进了神机客栈。身在其中霍承尹只觉呼吸凝滞,喘不上起来,眼前一团团黑雾席卷,随即这些黑雾或化作妖娆妩媚的红衣女子,或化作粗髯大汉,或化作肚兜小儿,朝霍承尹或魅惑地笑着,或冷气逼人、天真无邪地包裹而来。
“喂,喂,你们都是什么人?我可没招惹你们啊。”霍承尹退无可退,只好可怜巴巴地说。今夜真是历经大起大落,落入旋涡与做好一件事情真真是一线之隔。
“我们也没想招惹你们,原本在这里睡得香甜,再过百年,便又可转世为人了,谁让你们非招惹我们。我们既然被唤醒,怨气就会不由我们控制地向外发散。”肚兜小儿说道。“也就我人好,懂得万事万物冤冤相报何时了,这样不是个办法。”
“闭嘴!”粗髯大汉一团黑气朝着肚兜小儿喷出,肚兜小儿灵活地一下跳到了红衣女郎的头上,躲了过去。红衣女郎嫌弃地一把扯下肚兜小儿,甩在地上:“不然你怎么过了几百年还是个道行肤浅的小儿,真是令人厌恶。”
肚兜小儿被摔得嘿呦呦喊疼,“可是你们忘了你们最初的任务吗,既然现在任务已经不存在,我们如此存在还有什么意义,我们是时候该进入轮回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