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米粥,茶叶蛋,粢饭团,生煎包,很丰盛啊。谢谢这位同学啦!” 汪曼春笑容明媚地一个个饭盒看了个遍,很自然地将米粥和汤匙递给明楼,又挑了颗最鲜亮的茶叶蛋慢慢剥去蛋壳:“明教授平时,是比较喜欢粢饭、生煎这类点心。不过现在身体不适,还是不要吃太油腻的好。” 对面的小姑娘僵硬地坐在椅子上,黑着一张俏脸一言不发。 汪曼春视而不见,只顾将剥好的蛋递到明楼手里:“不要光喝粥,没营养的。来把蛋吃了,不许剩下蛋黄哦。” 明楼是何等敏锐之人,见此架势早已明白,想必曼春昨晚来时,撞到这几位女生惹她不快。只是夫妻多年什么没经历过,他的小丫头居然还像少时初恋般地吃起了飞醋。一时心中酸酸暖暖,三分好笑三分得意,更有诸多不可名状的情绪纷纷纠结在了一起,复杂矛盾。 汪曼春则毫不客气地拿过生煎包的饭盒来,一面吃,一面看着埋头喝粥的明楼,还是忍不住夹了只包子送到他唇边:“来,张嘴咬一口。油是油了些,少吃点应该没关系吧?要不,我去给你买白馒头?” 明楼连忙摇头说不用。 汪曼春也不坚持,只是时不时地将粢饭煎包送过去,旁若无人地直接喂进他口中。 明楼感觉颊间隐隐发热,面上却依旧是那副淡定从容的样子,听着她向自己的学生殷殷致谢: “我出差刚刚回来。说起来真是要好好谢谢你们,我不在的时候替我照顾你们明教授。” “师母不用客气,都是应该的。”唤作宋娟的女生硬邦邦回答。 “那,就请再劳烦一下宋同学,放学后找男生帮忙来把明教授的东西搬回家去,可以吗?”汪曼春和颜悦色语气自然地问道。 明楼连忙抬头欲出言阻止,却直直撞进一双含嗔带怨的翦水明眸,立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啊……这是当然。师母放心,绝对没问题。” 汪曼春莞尔一笑:“谢谢你。” 调回目光,她伸掌轻轻覆在明楼的手背上拍了拍:“发什么呆呢?快趁热吃,粥凉了就不香了。” 宋娟默默看着他们憋了好一会儿,终是忍不住小声说:“想不到师母这样年轻漂亮,还这么洋派……” 汪曼春听她悻悻的口吻觉得好笑:“那你原本以为我什么样子?” “你不是老革命,老党员吗?应该就像,就像我们政治辅导员……” “你说孙大姐?”汪曼春不禁大笑起来,指着明楼问她:“那他呢?他比我参加革命还要早。” “明教授也是老革命?”宋娟大吃一惊。 “你不知道?”汪曼春目光流转,全是骄傲:“我比你还小的时候,他就已经是秘密党员了。” “真的?那为什么校党委有人说,明教授思想右/倾,毒害青年?” 汪曼春脸色变了。 “不要乱讲。”明楼放下调羹蹙眉道:“党委开展批评和自我批评讨论会,鼓励各层干部勇于直言,端正思想,发现问题,接受意见。你们这些小孩子,道听途说胡乱讹传些什么?” 明楼表情严肃不怒自威,宋娟立刻惴惴低头不敢作声了。 汪曼春倒有些不忍,只得放下满腹狐疑,微笑着转移话题缓和气氛,直至把小姑娘送出宿舍楼。 正要转身回房,看门老伯伯从收发室里探出头来向她招手: “小汪同志,有人来电话找你。” “师哥,所里来电话说有紧急情况需要我去一下。我已经叫阿香过来了,我会尽快回来……” 汪曼春再回屋时,见明楼已盥洗完毕穿戴整齐,静静负手立于窗前。屋外,是一片朗朗晴空烈烈艳阳,却怎么也映不暖那沉冷寂肃的苍白容颜孤身只影。他的气色分明比方才一下子差了太多,汪曼春陡然住口,只想冲上前去紧紧抱住这个让人疼惜到心尖发颤的单薄身影。 还来不及行动,他却已转过身来,神情淡漠地点了点头:“去吧。不用急着回来,我答应你去广慈好好检查便是。” 他既如此说,汪曼春只好压下满心的不舍,刚跨出一步,明楼的下句话却又令得她霎时火冒三丈: “离婚的事情你抓紧考虑,这么拖着也没有意义。” 汪曼春重重吸气,极力维持着镇定和冷静,慢慢回过身来问:“你一声不吭地辞去了系主任和校内一切行政职务,是因为党委这些莫须有的攻击和批判?” 明楼沉默片刻,缓缓答道:“不。我只是想静一静,专心科研而已。” “是吗?”汪曼春冷笑:“我想知道,那些连高中都没上过的狗屁干部,在党委会议上都说了些什么?他们又有什么资格,来批判全国最高学府的教授们的学术观点和专业论著?” “曼春!”明楼心道不妙,连忙制止:“你不要激动。不过是同志之间检讨工作提提意见,言者无罪,闻者足戒……” “明楼,你别给我在这里避重就轻,粉饰太平!” 汪曼春打断他,满腔情绪终于爆发:“如果不是严重到了一定程度,你怎么会无端说这样的混帐话?还有,阿诚、明台那边是怎么回事,真以为我不知道吗?我告诉你,只要我一个电话,便能拿到学校里的所有会议记录。我倒是要看看,究竟是何方神圣敢在这里兴风作浪!” “曼春,你别犯傻。”明楼忍不住上前握住她的肩膀沉声道:“如果没有尚方宝剑,再怎么兴风作浪也成不了气候。你冷静点,不要自己往枪口上撞。” “所以,你早知道。老首长早就跟你通过消息了,是不是?” 明楼默然不语。 汪曼春气得咬牙,眼眶发红模糊了视线:“明楼,当年我们在悬崖上走钢丝,那样孤绝的境地下都没有放开手。现在,你以为凭你几句天花乱坠的说辞,就这么容易推开我吗?” 明楼怔怔看着她落下泪来,屏息动容。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而下个瞬间她已不管不顾地将他一把抱住,径自将脸深深埋入他怀中。 明楼身子明显一震,想要推开,但两手却在触到她之前,不听使唤地停在了半空。 贴着他的胸膛,细细听那失去平稳的紊乱心跳,她合上眼一任泪水泛滥,只是用尽全力地去抱紧他—— “师哥,你就死了这条心吧,我这辈子都不离开你。” 明楼胸中狠狠一撞,一蓬热辣辣的感觉自心底直涌而上,再也抑制不住地牢牢回抱住她。 窗外,一轮暖阳缓慢移动,尽情洒落下点点光晕。渐渐地,将两个相拥的影子合二为一。 小小斗室,不再清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