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早惠风和畅。
丹衷剧组齐聚,桌上供着关二爷,当中拜了果品和香炉主创一一上前敬香。
站姐和代拍一路从酒店就跟着一如温涯头一次见到牧野那天扛着长n短炮,一路跟一路猛按快门。
温涯没有带妆双手插袋穿着毛衣和风衣外套跟其他配角站在一起脖子上挂着早上牧野给他捂上的灰色围巾脸上带着一种春天一样的温柔散淡的笑容。
警戒线外,偶有位置不好的代拍拍不到牧野或是程宁宁几个便把镜头对准了他随手一拍,没想到拍出来的成片竟意外惊艳。虽然卖不出流量们几千一张的高价,但也可以卖上三五百赚回个辛苦钱。
九点多开机仪式结束,温涯接下来便没什么事做了。
他的通告要直到周五才开始,剧组前面几天都是在棚内,拍的是笼斗场露肉的戏这一部分原书的剧情中写,牧长风血缘觉醒身量拔高,体型也脱了少年单薄变得强壮了许多因此对于演员的身材要求很高。而几个月高强度地拍摄下来,演员往往都会掉许多体重,牧野从年前就在吃蛋白鸡胸练下来的肌肉很可能到时候也会缩水不少所以这部分只好放到开头来拍。
不过他的个人习惯是没有戏时也待在片场,何况于他而言,能够再见到牧野灵魂里藏着的长风,本就是他十分珍惜的机会,所以便跟去了棚里,顺便帮忙灯光道具组搬搬东西。
笼斗场囚笼场景的布景只保持四天,之后就要拆了搭别的,所以这四天的拍摄强度非常大。程宁宁是童星出身,演技虽然有,可总有点想当然的毛病,不怎么找得到角色的感觉,一些细节处理的不够,所以演出的依霜略显单薄,不太像是那个浮沉于世、洞悉人心的小女妖。偏偏导演又不愿意降低标准,连带牧野跟饰演虎妖阿七的前辈还有一种群演也只好跟着反复,如此越是到后面,群演都松懈了起来,效果反倒不如前,只好休息过后再重来。
牧野心性很强,无论搭档表现成什么样子,都能稳定发挥,多重复几遍,自己还会酌情修改一些细节,身体机能也锻炼得非常好,折腾到十一二点,也不至于没精打采倒头就睡,就是人消瘦得很快,才刚刚到周三温涯便觉得牧野的脸颊要比先前削下去了些。
周四的戏是需要大面积化伤妆的,化妆时间很长,需要早上五点出门,不然会赶不上。温涯睡觉不沉,牧野不愿吵他,把窗帘遮了遮严,亲了人一口便出门去了。
这日阴雨,温涯睡醒过去得比往天迟了,牧野正在拍一条俯拍镜头,长发披散,脸上脏污带血,上身寸缕未着,臂上和身上都有逼真的血肉模糊的伤痕,胸口有三个愈合了一半但依旧十分可怕的血洞,半睁着眼睛,仰卧在地上,用一种十分淡漠而绝望的神情望向铁笼的顶部。
温涯明知是假,却还是看了一眼便觉手脚冰寒,心口直抽,疼得连气都不敢大口喘,只得悄没声地避开了人到一边坐下缓了缓。
之后的那么多年里,他总是没有胆量去问他,那样的伤,那追魂箭将他射了三个对穿,后来究竟是怎么好的?缝合起来了吗?用了什么药?皮肉长起的时候,难熬不难熬?
他的身上还带着那样可怕的伤,却要在笼斗场中跟妖兽搏命,供人取乐,他是怎么才活了下来?
他那年才十九岁,个子猛长,身量却比如今的牧野还单薄些。
他在最后还朝着他伸出了手,可他却亲眼看着他跌了下去,跌进了漫长无边的厄运里。
这些他该如何才能忘了呢?
他心中有事,虽有意遮掩,表现如常,中午回房车休息牧野却照样看了出来。他上午排的几场虽然大多是躺着,台词也很少,却反而比前几天费神许多,便索性赖到了他腿上小憩,怪可怜地说自己昨晚落枕了,今天脖子疼。
温涯帮他揉了揉,说:“那你就今晚好好睡在自己的枕头”想想小男孩自从在他的床上安了家以后,每天晚上不论关灯时是什么姿势,最后准要把他整个拖过去牢牢抱住,他便觉一阵无奈好笑,方才的心绪被这么一岔果然给消散了大半。
牧野半闭着眼睛捉住他的手,摸索到他的无名指根,凑到唇边亲了亲,“等结婚了可以获准天天抱着你睡吗?”
温涯捂了他的眼睛,感受到他的睫毛像蝴蝶一样他的掌心扑扇,一阵酥麻的痒,一时无话,半晌才笑着叹气说:“你啊。”
雨天阴凉,他的声音比往常低哑,认真得让人心颤,缓缓地叫他:“温涯。”
“你有什么小名没有,往后不能再叫师父了。”
“总是叫师父,你会习惯把我当小崽子,心里有事也不愿意告诉我。”
“所以,你家里叫你什么呢?乖乖?宝贝?宝宝?”
他一个一个地叫,却不显得轻浮,是很诚心地在问他的小名,不是逗他,叫得温涯有点耳朵热。
温涯想了想,笑着摇了摇头,“没有小名,我是哥哥,家里最大的,没那么招人疼,大家都是直接叫名字的。你叫别的,我可能还不习惯。”
牧野枕在他的腿上,忽然睁开眼睛看着他,眼中有些难以名状的情绪,勾起嘴角,也笑着说:“那我想一个,你慢慢习惯。”
温涯眉梢轻挑,“我不是幺幺吗?”
小男孩子不禁撩,咳嗽了一声,打了个磕巴,“太,太随便了,配不上你那上辈子呢?你有没有字号,或者那种江湖诨名”
温涯想了想,轻叹道:“想起来了,师兄师姐从前叫我阿沿,沿岸的沿。”
也是沿阶草的沿。
祝余便是沿阶草,灵山九峰首座,名字都是山海经中的奇花异草。温祝余命格不好,身世漂泊,幼年缺衣少食,险些夭折,先师便为他改名祝余,传说里食之不饥的仙草,也是盼他吉庆有余,岁岁安乐。师兄姐嫌祝余叫起来不顺口,便又取了小名叫做阿沿。
后来他穿越顶替了原本的温祝余,连同他的记忆也一并继承,一度曾觉得自己便和夺舍的妖物无异,不该受着师兄师姐的关照。一次鼓起勇气说给师姐知道,他的师姐医修沙棠却问他,还记不记得幼时旧事,
温涯说,记得师兄师姐带他去山里打果子,去山下放灯吃红豆元宵,他身弱,师姐总不让他多吃,一碗只给他四颗。
沙棠站在药庐前袅袅的白烟中拈花而笑,只吐出八个字。
庄周梦蝶,蝶梦庄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