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招深受其祖其父的影响,只相信以力服人,平素跋扈膂力,武断乡曲,年纪轻轻却已在本地有了一些恶名。但是他所在的西硖里位于由拳县的郊荒之处,与钱唐县就隔着长水河的一条支流,因而无论是本地的亭长还是安民乡的乡啬夫、游徼,都拿他束手无策,县中四百石也根本没有心思去管他,以为那不过是穷乡僻壤里的“细故”,根本不值一提。
这便纵容王招仿效他所崇拜的大侠郭解、原涉等人,时常劫掠道路,“慨不快意,身所杀甚众。”
今日清晨用过早食,他就得到一个在附近官道路边榆树上盯梢的亡命少年的回报,说是有大股数十人、小股数人的队伍陆续从钱唐县内出现,沿着官道纷纷急匆匆地向北往由拳县境内而来这些人无不身携辎重,带着颇为丰厚的赀产,好像是钱唐境内的流民,但也有一两个人看上去像是老于涂的商贾。
王招得到这一消息后十分兴奋,立即带着大半亡命少年蹲伏在官道边,准备拦路抢劫。
眼前正在官道上经过的这一股人有十五个,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又有三辆驴车,一辆牛车,看上去像是三、四户“中家”临时拼凑而成的队伍,正在道路上结伴而行。
尤令这拨恶少年们注意的,是这股队伍中有五名青壮男子,年岁都在二三十岁,而且人人手中皆有木殳,看来也不是完全没有防备。
王招等人个个手持环刀,王招的环刀尤其长,刀刃超过一丈,众亡命少年中,有两名手挟猎弓、腰挂轻箭,还有两个手持短矛,一个左手持圆楯、右手持小戟。
王招阴鸷地扫视过路边队伍,又转过头来,冷冷地环视众少年,压低嗓子:“一会儿仍是先往那几个青壮放弓,再投矛,如果队伍乱了,大家便听着我的哨声冲下去,阿植带人击其头,我带人击其尾,毋要遗漏了一个!”
那个持楯挟戟者叫做陈植,听到王招的安排后,用那鸭嗓低吼道:“阿招放心,一会儿定叫他们一个都走不脱!”
王招又望了一眼官道上的队伍,头也不回地沉沉道:“豪侠最重信诺。还记得我们当时结义时的诺言吗?”
“如何不记得?”
“且再说来听听。”
众少年齐声低吼,发出一片的鸭嗓声:“友难伤,君难忿毋敢不义,不义,屠腹以谢!”
“好,就看大家的了。”王招一掌拍在草地上。
少年们都有些紧张,都如卧虎一般,静静趴在草中,只等王招发号施令了。
王招骤然抓住挂在脖颈上的木哨,却是徐徐抬起。他这一悬着木哨的动作在少年们略显飘忽的眼角余光中停滞了许久。
哨子突然吹响或者说,果然仍是吹响了,发出一种异常尖利的信号。
还没接战,只是听着尖利急促的哨音,官道上的队伍就一下子乱了。有三个男子大声呼号,要大家镇定下来,然而紧接着,王招左边的两名少年接连射出轻箭,其右侧亦有两支短矛掷出,这三个男子到底还是收拾不住场面。而王招这拨人发出的轻箭、短矛竟四中其二,杀伤的更都是队伍中的青壮男子,这便进而造成了更大的混乱。
“阿植!”王招猛地跳起,双手掣刀,大叫一声后,便往官道中猛冲。
陈植左手持楯、右手舞戟,他大吼一声“杀呀”,便已跃到队伍里,刺、撩、斫,转眼之间,一个手持木殳的青壮男子便浑身浴血着惨叫着倒地。
陈植显得十分骁勇,他迅疾地转过身,目光搜索的就是一个近在身前的青年男子。
近在身前的这名青年男子身长七尺二、三寸左右,身材壮实,手脚粗大,显然是个再一般不过的农夫,然看他手持木殳的架势,似乎练过些格斗的技艺。陈植瞄了一眼这男子身后,王招一柄长刀逼得两名成年男子接连后退,但还没能立即杀死对方,那么眼前这个男子就须由自己来解决了。
却见眼前这粗壮身长男子将一名老者护在身后,端详了陈植一眼,轻鄙道:“原来是个大男。长得这副丑驴模样,也学人抢略吗?”
这出言鄙薄的男子,正是李广德。他双手攥着一条铜头箍顶的沉重木殳,眉头紧皱,却并不慌张,好似还有几分击退来犯恶少年们的心理预期。
陈植是贫家子出身,容貌之陋素为闾里所鄙,眼下被李广德轻鄙,也没注意到李广德身上的绣衣和因发力而敞开外露的蜀锦内里,当即怒叫一声,疾步上前,用长戟去刺对方的腰肢。
然而还没等他施展开身架,对面李广德那木殳竟然比他还快,早已猛地抡起并迎面砸来,彼此靠近时,眼拙的陈植这才发现,对面那木殳的顶端竟还箍着铜头。
陈植只感到左手处如蒙重椎轰击,不仅整张木制圆楯都被拍裂成了两半,便是左手五指,怕是也被这一势大力沉的砸击砸折了。
一种钻心的疼痛从手臂传到躯干和脑袋,陈植突然感到一阵晕厥,这便有些站立不稳。
而李广德那箍了铜头的木殳又是毫无片刻喘息地再次当头砸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