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道潜从舷梯徐徐登到舱顶，四处都是史当和邹虎的口令声与武卒们急促的跑步声。只见两条船上的四名武卒已用绞盘将三弓床弩上了弦，神情既专注又紧张地瞄准着突然出现在前方河滩边的一人一马。

此时两船已逆着北偏东的朔风，艰难地往左岸靠近。

“我们这是到哪了？”王道潜没先去看那一人一马，而是看着左近的景象，注意到他们似乎愈发进入到了一个人迹常至之地，“刚才审问的间隙，船只又溯流上行了这许多距离，这周围附近，大约也应有许多聚落吧？”

“这是梓河，”冯典显得有些意外，“想不到我们已颇为深入安民乡了。”

冯范也说：“本县豪右王氏的坞堡……恐怕就在附近了。”

“是么？”王道潜倏然一醒，隐约觉得此行大约应是到此为止了想到刚才在审讯中，大致得出前一次浮尸事件与王氏有关，又联想起此前的一些经历，他对愈发靠近王氏坞堡这个事实感到些许紧张。

“此人似也穿着羊裘衣。”他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到那古怪地出现在河滩边的一人一马。

王道潜令冯氏兄弟与宋信立于木樯边眺望，自己则伫立原地，轻轻掏出怀中的望远镜定睛再望。霎时恍惚后，他更为吃惊：“这……这人……我曾经见过啊。”

冯氏兄弟与宋信也看到这人穿着裘衣，原本他们见此人与适才掳获的那些太平道贼寇模样略近，还猜想两造是否存在关联，此刻注意到王道潜这边念念有词，相觑一眼，便都踱步过来询问主公见到了什么。

王道潜指着河滩上的那个人说：“当时我在由拳县市时，曾见本县豪右王氏家有个叫王仲的悍奴在市隧上当众笞人，当时被笞的，就是这个骑马的人。他是王家的奴婢，但不知道为何，他现在竟到了这里，难道他是抢了主家的马逃到这里来的吗？……实在好生奇怪！”

王道潜看到的这个人正是许皙。

许皙夺了主家的马后一路急奔至此。然而梓河于此注入到了另一条更为宽敞的河流。这条大河横杠在他的身前，形成了难以逾越的阻碍。许皙逃到这里后，应是发现再无退路了。

冯氏兄弟在县中为吏日久，对王贞和他家中的一些家人还是很熟悉的。听到“王仲”这个名字，兄弟在稍稍吃惊过后又转入沉默，紧接着面上露出了厌恶的神情。

“王仲此人乖戾啬刻，是一个最为下流的庸奴。”冯典鄙薄道，“以前便听闻他待其他奴隶极严，但些许只言片语，王贞也从来不以之谒官，县廷从未以律治之。”

突然许皙翻身下了马，并往两条船的方向快步跑来。他一边奔跑，一边挥舞着手臂高声叫嚷。

“嗳！怎么回事……”

王道潜看得不知所以然，站在他身侧的冯范突然道：“那边还有三人。”

左边船上的邹虎也回头大声喊道：“主公，有三个豪家部曲模样的汉子正往这边追来，两人手中有环刀，还有一人手中有支大矛！”

冯典目力更好，更讶怪道：“实在是巧了……那不就是王仲么？！怎么……那王窕也在？”

王道潜循着冯范和冯典的指示看去，先是见到稍近岸滩处有三个较为伉健的汉子，身着皮甲，手执长刀或长矛，正翻苇草而来，口中还兀自叫骂不迭，正在追赶许皙。

而越苇草而去，王道潜也果真看到了当时那个面色冷刻阴毒的王家悍奴王仲。让王道潜较为吃惊的是，此时那王仲似正远远地与其他奴婢环卫在一个年轻女子身边，神情虽不大看得清楚，但从肢体姿态来看，好像很是紧张，像是刚被什么盗贼袭击过了一般。

“王窕？”王道潜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

“她是王贞的胞妹。”冯范解释道，“王晟只有一子一女，县廷中大抵都是知道的……”

“原来如此。”

王道潜又不由自主地再次想起当时在由拳县市遇到的那个从辎车上扔下一枚铜镜的女子，心忖“莫非就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