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宝玉和黛玉还在屋里说话,那边紫鹃欲将鸳鸯拉到自己房中,却见同鸳鸯一齐来的小丫头还在院中,并还帮着一齐晒书,不由笑着招呼她过来一起进屋。紫鹃进了房中,从钱匣子里,抓了一把铜板,又拿手绢包了些点心给她,道:“到园子里玩去罢,你鸳鸯姐姐在这陪我说会话。只莫回去晚了,若有人问起,你便说我留了你在这晒书。” 那小丫头道了谢,却不离开,待得鸳鸯点了头,这才笑着说:“紫鹃姐姐,我叫玉檀。姐姐这里可有蔷薇硝,我姐姐在四姑娘那里伺候,她一到春日便要犯春廯。偏偏四姑娘那里的又用完了,还没配,昨日她捎话让我给她存点。今天正好进了院子,姐姐若有就赏我点,我拿去给她。” “你这名字倒是好听,正好前些日子琏二奶奶送了来,我给你拿一些。”说罢,紫鹃便去取了些蔷薇硝来。 玉檀谢道:“紫娟姐姐,我爷爷以前是木匠,后来蒙了老太爷的恩,便投了府上来。这名字便是木头名。我姐姐叫紫檀,我弟弟小名就叫木头。我爷爷常说,‘我们没什么用处,起些金贵些木料的名字,让我们沾沾喜气。’” “好伶俐的丫头。你姐姐我倒是有印象,四姑娘打发她来取过几次东西。你既要去看你姐姐,那烦你帮我带些东西过去。这几日晒书,我们姑娘理了几本关于画画的书出来,想送去给四姑娘,只一直没空。” 取了书来,打发玉檀往藕香榭去。才坐定要和鸳鸯说话,这时雪雁端了茶并一些果子进来。紫鹃笑道:“我来!”说着,接过茶递到鸳鸯手中。 鸳鸯笑道:“你的茶我喝了,只你往后多找我去说会话。” 紫鹃笑道:“你也不是不知,我们姑娘身子不大好,我哪里离得开。” “你们姑娘一到春日便是这样,吃药比吃饭还多。过几日有太医来给老太太诊脉,到时也来给姑娘瞧瞧。这是新来的太医,虽年轻了些,但据说医术了得。” “如此我便多谢你了。再则,我想找你讨些燕窝,每日了炖些给姑娘喝。” “往日里不见你们要燕窝?若是对姑娘身体好,你便该早些说出来。等下我便着人送些过来。” “哪里是我不早说。你又不是不知道这府里的人多爱闲言闲语,姑娘本来吃药熬汤,就惹了好些人的眼。虽然老太太肯定不在乎些许燕窝,但我们姑娘寄居在这里,总怕麻烦了你们,又怕老太太知道她身子不好,惹了她担心。今日这话,我还是瞒着她说的,若她知道肯定要嫌我多事。” “那些人也太是啰嗦,好好的姑娘,他们都敢编排。你不用管这些,要什么找我,或者找二奶奶便是。还能因着下面人的几句话,就委屈了姑娘不成。你们姑娘也太是小心,虽然她心疼老太太,不欲让老太太知道。却不知她若这般委委屈屈,老太太更是担忧。” 她们并雪雁三人又说了好一会话,却听到宝玉在外面叫紫鹃,端水进去给黛玉洗脸,便知那边已经无事。鸳鸯看着情形不再多留:“你赶紧去,我便不去和林姑娘告辞了。待她好一点,多往我们那去,老太太想他们呢。” 紫鹃让雪雁去打水,自己送了鸳鸯出门,这才回黛玉屋里。只见雪雁站在一旁,宝玉拧了帕子递过去,黛玉接过去道:“只管看我,也不照着镜子瞧瞧自己什么样。”接着拿着帕子去给宝玉擦脸。 宝玉赔笑到:“若是妹妹觉得我这个样子滑稽好笑,我便日日都这样。”黛玉呸了一句,待给他擦完了,又就着那盆水给自己擦了脸。紫鹃拿出梳妆匣子,帮她重上妆,待要再帮她整整头发,宝玉接过梳子说:“我来。你现在又不出门,这个时辰了,今天应该也没人再过来了,不如解了辫子,挨着床看会书。” 黛玉拍了他手说:“哪里这般不珍不重的。紫鹃来给我把头发梳上。话虽是这么说,但人来人往的,现在又没天黑,又不午觉,叫人瞧见了像什么样子。” “管他们了,我们自己高兴便好。你若是开开心心的,比什么都重要。” “说什么混账话。你没午睡罢,去床上歇歇,但莫睡着了,不然晚上要睡不着了。” “我就躺躺。”话音才落,外面就传来了袭人的声音。 黛玉也不看他,只笑道:“你赶紧去罢,莫要啰嗦。那些书,若不喜欢,不看也无妨。这天底下还能只有一条路不成。” 见黛玉如此,宝玉也不多言,道:“那我去了,明日再来。” 说罢,不待袭人进屋,便出去了。 紫鹃见他们不但和好了,两人之间的情谊比往日更甚,也更欢喜,因而打趣道:“他不来,你日日叹气,好不容易来了,两人却哭得跟什么似的。都说了些什么,怎么他都不让袭人进屋来。” “你管袭人如何。但是说了很多,却不告诉你。”黛玉回头看着她道。 “那好,日好你要说,我也是不要听的。”紫鹃笑道,却突然见到黛玉不复笑颜,而是蹙眉望着她说:“他倒是说了许多话,我无心瞒你,只是有些话却不到时候和你说。只我往日处处小心,总因着旁人旁事和他生分,这却极不好。不仅对不起他对我的心,也对不起我往日待他的情分。今日将话都说开了,我便舒服了许多。” “这便是了,你和他有什么好生分的。金姑娘也好,银姑娘也好,你和他自小一起长大,情分本事不同。每每因了外人上了你们自己的和气,叫人笑话事小,让他心灰意冷才是真。” “罢罢罢,你别啰嗦了,我知道你后面还有一堆话等着我,但我却是不想听的。今日和他说了这些话,我这颗心算是放回去了。你都不知,今日宝玉流了多少眼泪。” 紫鹃道:“你难道不知,他这一大半的眼泪都是为了你流的。你们两个这般,今日我为了他流,明日他为我流,只怕这辈子还这眼泪帐都还不清了。” 黛玉笑道:“你这丫头却看得分明。宝玉说我上辈子便是用了一生的眼泪来还账,但今世他却再也不愿我这样了。” 紫鹃见她面带笑容,心情舒畅,虽不知宝玉与她说了些什么,但心里念了一万句阿弥陀佛。往日里不管是大夫,还是宝姑娘,都每每嘱咐她要少思少想,莫郁郁不乐。只是黛玉天生性情如此,又孤苦伶仃一人,外人看着热闹,却不知其中多少苦楚。今日,宝玉却让她畅怀,对宝玉更是感激不尽。 只听黛玉又道:“他今时不同往日,心中有了一番抱负。只我怕他过犹不及,太过勉强自己,反而不好。他这般为了我们筹谋,我却不能只累着他。” 紫鹃惊讶问:“这又是哪里来的话?他要做什么” 黛玉答道:“今日我和他虽有拳拳之心,但世事无常,往后的事情我也说不准,我也不知道他到底要干些什么。但我知道他总不会害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