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知柔心头揪紧,拉过他的手,从怀里抽出帕子,一边替他擦去掌上残墨,一边问道:“阿兄,还认得我是谁么?”
蔺遥愣了愣,似乎没听懂她的话。
蔺知柔放慢语速又问了一遍,声音却止不住打颤。
蔺遥紧蹙双眉,使劲想了半晌,这才犹豫道:“阿……阿妹……”
蔺知柔既心酸又有些许安慰,至少还认得人,比她预想的最坏结果稍好些。
这时常嬷嬷提了竹编提篮走进来,一夕之间似乎又添了几根白发,她放下提篮,涩声道:“小娘子也在,一起喫点饭罢。”
说着揭开篮上罩布,将几样吃食依次摆到案上,蔺知柔一看,除了一大碗粟米粥,几样寒食节剩下的寒具,另比平日多了一碟细点和一小碗酪浆,多半是赵老翁特地吩咐厨房的。
常嬷嬷照例把那碟细菓子推到蔺遥跟前:“小郎,喫不喫菓子?”
蔺遥看了看粗瓷碟子上两个捏成花形的面点,咧嘴一笑,重重点头。
“小郎挑。”常嬷嬷鼓励道。
蔺遥伸出手悬在半空,似乎拿不准该选哪一个,比了半天。
赵嬷嬷催促道:“小郎拿一个便是。”
蔺遥终于挑出略大的那个,放在掌心看了看,咽了口唾沫,忽然朝蔺知柔伸出手:“阿妹,喫,菓子,喫。”
蔺知柔垂眼看着孩子掌心里的菓子,捏成花形的白酥中间微露红豆馅,像颗小小的心。
她强忍住眼泪,笑着从哥哥手里接过点心,咬了一口:“很甜。”
她从碟子上拿起另一个,递到他嘴边:“阿兄也吃。那口点心却是堵在喉头怎么也咽不下去。
一旁看着的常嬷嬷再也忍不住,背过身去拿袖子揩眼泪。
天色渐明,赵氏估摸着赵老翁这会儿该起床了,亲自去了正院,把儿子得了失魂症的事向父亲交代。
赵老翁既惊且骇,来不及责备女儿将她蒙在鼓里,嘱咐她此事切莫声张,一边火急火燎地遣家仆去请刘大夫。
赵家做药材买卖,与扬州城中的大夫多有往来,那刘大夫是大都督府医药博士,与赵老翁有二十多年交情,还曾受过他大恩德,听闻赵家急请,当即骑驴赶了过来。
赵老翁亲自站在门外相迎,待人一到,立即延入院内。
刘大夫诊视完毕,对着忐忑的赵老翁和赵氏缓缓摇头:“据老夫看,小郎患的非是失魂症,恐怕是伤寒毒攻心脉之候,老夫行医多年,也只见过两例,此症针石罔效,好在不至危及性命。”
赵氏当即失声痛哭起来。
赵老翁送走了刘大夫折返回来,皱着眉,耷拉着嘴角,来回踱着步,走到赵氏跟前站定,抬手指着她半晌,最终只是一跺脚,重重“唉”了一声。
外孙成了这模样,神童试是考不得了,他那宰相阿翁的美梦也化作了泡影。
赵氏哭得昏天黑地,哭完短命的丈夫,又哭自己命苦无依,常嬷嬷起先是安慰她,不知怎的自己也坐地哭起来。蔺遥不明就里,叫他们这阵势唬得不轻,缩在妹妹身旁,不安地吮起手指。
蔺知柔一早料到是这结果,反而是最冷静的一个,提醒赵老翁:“外翁,高县令那边……”
方才乱作一团,谁也没注意蔺知柔还在屋里,赵老翁这时才发现外孙女,经她这么一提,头皮不由一麻,这不,高明府那边还得交代过去,堂堂县令纡尊降贵特地造访,这交代谈何容易?
一边犯愁一边回了正院,却见僮仆手捧一个书函急急迎上来,满脸喜色:“好叫主人知晓,县衙差人送了这个来,说是高明府亲笔写的书帖,指明给蔺家小郎的。”
赵老翁颤抖着手打开,只见除了两轴书帖外,另有李阳冰制的松烟墨两锭,并临川滑薄纸一百张,礼虽不重,却是器重勉励之意。
赵老翁越发惶恐,思来想去,还是叫来幺子商议。
他一共生了四个儿子,长子懦弱,放个屁都要媳妇首肯,二子眼高手低,心胸又窄,三子只知斗鸡走狗、眠花宿柳,只有四子肚里有些内才,还娶了县录事的女儿,颇受器重。
不一时赵四郎到了,赵老翁三言两语把事情一说:“我思量着,这事不好开口,须得劳烦亲家做个中人。”
赵四郎道:“儿子也是如此想。”
两人当即备了礼,往风化里去了。
本朝制度,清明日前后各有两日假,江录事刚巧在家,破天荒地亲迎至屏门外,脸上堆笑对亲家作揖:“恭喜亲家翁,令外孙前程可期。”那“外”字咬得格外重,赵老翁也顾不得计较。
延入堂中分宾主坐定,赵家父子道明来意,单掩去外孙病状不提,只说病重。
录事听完略一思量,却是拍案而起:“亲家翁着实糊涂!”
衣桁是挂衣服的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