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绪克沿着宫殿内的台阶一级一级向上走。这里一切都很精美,仿佛集中了世界上所有的奇珍异宝。白檀做成的宝盒散发着幽香,里面的珠宝首饰发出的光芒仿佛照亮了整个屋子;蔷薇依附在玻璃彩窗边上,洁白的大理石雕像表情安详,有个浴池边上甚至立着几道东方式的丝质屏障。偶然见到垂到眼前的铃兰三两枝,灵动可爱,那是传话的精灵与仆人。其余陈设之华丽新奇,自不必说。 “普绪克小姐,从今天起这里就是你的家了,你看到的一切都是你的!” “普绪克小姐,今天的晚餐要不要在野外用呢?” 仆从们个个彬彬有礼,只闻其声不见其形,但是从它们清脆友善的声音里能猜到,它们如果不是鬼魂,那便是伶俐可爱的小精灵了。和普绪克想象的完全不同。如果有这样一群亲切可爱的仆从的话,他们的主人也应该不那么可怕——至少他可能是个富有但善良的怪物。普绪克壮着胆子试图和精灵们对话,尽管她不知道它们藏身何处,它们的机智灵敏令她哭笑不得。 精灵们会体贴地为它们年轻的夫人准备好一切,但它们对于男主人的事情只字不提。在用过丰盛的晚餐后,它们会服侍普绪克沐浴更衣,消除一天的疲劳。甚至还有精灵指引她打开一个写满拉丁文的黄金卷轴。她当然认得那些文字,因为在幼时她的宫廷教师就已经传授给她这种语言。但是公主一看清文字内容就不禁羞得满脸通红,因为上面记载的全是新婚之夜的有关事宜。在十七岁之前,她是被禁止接触这些东西的,只有姐姐们才清楚,但她们不会明目张胆地告诉妹妹结婚是怎样一回事,她们常常会说,结婚和爱情会使人“身体变得酥麻。” 于是普绪克带着羞赧和紧张度过了傍晚。 “怪物到底是什么样子呢。现在,不该去想这些……”她想,现在疲劳已经战胜了好奇,也许躺下来睡一觉就自然知晓了。 百合静静地在晚风中摇曳着,周围万籁俱寂。黑暗中,爱神的双眼依旧敏锐,他收起洁白的羽翼,轻轻降落在落地窗内。在月色微透的房间中,华丽的绒毯与紫色的锦床之上,躺着他朝思暮想的漂亮新娘。 床上的普绪克闭着双眼,纤长的羽睫呈现出魅惑的阴影,长发滑落枕边,似乎已沉入梦乡。她恬静安详的模样和他那天在月下初次见到她时一样动人。厄洛斯走到床边,伸手抚上少女的额头,缓缓弯下腰试图在夜色中亲吻她,然而普绪克却突然醒了。 半梦半醒之间,她感到额前的头发搔得眉心有些发痒,然后就是一只温热的手抚上了她的额头。她觉得那只手像母亲的手一样细腻柔软,她迷迷糊糊地微微睁开了眼。 额上那只手很快就胆怯似的缩回去了,她这才察觉到床前的确站着什么人。见她醒来,那人连着后退了好几步。 于是公主慌了。毕竟一个姑娘,人生地不熟,难免会担心自己的安全和贞操。现在她看不清与她同处一屋的人,但是她能感觉到,那人不属于白天那些仆人的一员。 “谁,谁在那儿”普绪克猛地坐起身来,朝着暗处忐忑不安地问道。她的声音里透着胆怯。“也许是……” “别害怕,我是你的丈夫。”那人打断了她的自言自语,温热的双手捧住了她的脸,声线温柔得像守护她的卫兵。普绪克想,他应该是个好人。但是他这般神秘是为何?她下意识地抬头想要看清她的夫君,但是他制止了她。 “太黑了,我看不清你,能点个灯吗?” “啊不行普绪克,点灯可不行啊。” “为什么,为什么不能点灯……”少女追问道,她开始担心了。 “听我说普绪克,你绝对,不能看我的脸。你一看到我的脸,我们就再也不能见面了,明白吗?”厄洛斯抓住少女的双肩郑重地告诫道。 “可是,我连丈夫的脸也不知道……” “请你相信我的爱情,你保证,绝对不看我的脸,行吗?”他站起身,盯着坐在床边的她。 在月光的照射下,她只能隐约窥见他的轮廓,见他不是吐着信子的大蛇也不是张着血盆大口的火龙,又见他这般温柔诚恳,便放下了戒心,笑着应道: “知道啦,我保证。” “谢谢你,普绪克,我爱你。”爱神见新娘如此爽快地答应了他的条件,便喜上心头,轻轻拥抱了一下普绪克,在她耳边如此柔声说道。 普绪克红着脸,有些机械地点了点头。 “好了,不早了,快睡吧。”他抚着她的脸催促道,手不经意间从她的脖子滑到锁骨。普绪克怔住了,僵在原地。 “你是说……通常意义上的睡觉吗?”普绪克试探性地问,她想起来之前姐姐教过她的事。 “我亲爱的,你在说什么?” “呃没什么,很抱歉,我是说,对,我想我应该是很累了,呃……”普绪克僵直着上半身,她微笑着,故作镇定地说道。厄洛斯当然知道她在想什么,又觉得这人间女儿在这种时候还能保持她的公主教养,煞是可爱。 “我想你需要时间来适应,亲爱的普绪克。”厄洛斯笑道,又径自走到一边枕着双臂躺下,他的夜视能力比普绪克好一百倍,他能看清身旁的少女娇羞的样子。 “那,我给你讲故事吧。我知道一千多个小故事呢.”普绪克也躺了下来,至少现在枕边的人没有任何恶意,也许他会是一个好伙伴,好丈夫。如果看不到他的脸,那就和他说话,听听他温柔的声音吧,现在还可以拖延时间。 “……。”厄洛斯知道,要是真让她讲下去也许会没完没了的,他可不要让他心爱的女孩讲故事讲到天亮,熬夜是皮肤的大敌;当然他也猜想她可能还是在害怕自己,故意拖延时间。他愿意让她慢慢消除恐惧,真正快乐地和自己在一起。 “对不起,那样好像讲到天亮也讲不完,我在说什么呢。”普绪克忍不住嗤笑道。 “不过既然这样,我可以把奥林匹斯山众神的故事讲给你听,如果你愿意听的话。” “啊,我想会很有趣的。” 于是厄洛斯讲起了众神的传说,当然,普绪克非常欣喜,她对一切神灵的事物都感到好奇,同时,她的丈夫让她感觉到,他应该是一个博学而充满智慧的人,就像城邦里那些哲学家一样。 “在万物本源厄洛斯出生之前,是不需要男人和女人一起睡觉就能创造后代的……” “啊,是……这样子吗?”普绪克有些局促不安的揉着衣角,但是很明显她无法忍耐住好奇,“既然这样的话,那么之前是怎样的方式呢?” “好的,不过在那之前,你得靠过来一点,对,再近一点。”厄洛斯一边狡黠地命令对方靠过来,一边拿出了一个随身的小册子——大概是日记簿一类的东西,见自己的新娘略带羞涩地靠在自己身边,他便伸手揽住了她的肩,“唉呀,那种事情就算知道了也毫无意义,嗯?你用的香薰是特制的吗?” “额,我不知道,不过请您快点告诉我吧,不然我就一直想象下去了呀。” “与之相比,我这里有一个更有趣的故事。睡前故事。”厄洛斯笑着打开了日记簿,用他天生动听的嗓音煞有介事地念了出来:“特伊斯和德修斯。” “两个男人?” “是的。特伊斯和德修斯是一对兄弟。有天晚上德修斯去找特伊斯的妻子要饭吃,他来到特伊斯的家里,只见哥哥出门打猎了,特伊斯的妻子就像是刚洗完澡一般,披散着湿润的头发,希顿勉强遮住身体,”厄洛斯顿了顿,又凑近少女的耳边,压低了声线:“并侧卧在了地板上……” “额,是吗,您还写了这样的故事吗?”普绪克红着脸拘谨地问道。 “噢,亲爱的嫂子,给我点东西吃吧。”厄洛斯没有回答新娘的话,而是继续念着故事: “听到这句话,特伊斯的妻子像是生气了似的把裙子拉了上来。”说着他还像个女人那样煞有介事地将盖在腿上的被子往上撩了撩。 见普绪克低着头不说话,厄洛斯更加大声地,声情并茂地读了起来,可以说就像希腊人过去曾推崇的戏剧里演员们做的那样,惟妙惟肖: “特伊斯夫人准备好了晚餐,气愤地捶起了德修斯的胸口,啊,你这死鬼,贪吃的混蛋!这时,德修斯那年轻而健硕的胸膛也跟着燥//热起来……” “燥//热起来?” “德修斯燥//热得难以忍受,把特伊斯夫人推/到了墙上……” “啊,那样可不太好……” “真是抱歉,我的才华实在有限,只能编到这里了,不过如果再讲下去,我想我们都会睡不着的。”厄洛斯看着新娘羞得不知所措,这才停住,当然,至于他是否有完成那部“巨作”,我们暂时不得而知。 “如果你愿意听的话,我可以把这个故事写下去,”厄洛斯收起日记簿,又补充道,“不过呢,后面的情节,可是需要你和我一起创作的。” “哦,我可没那种信心。不过如果我贫乏的想象力能帮上您的忙的话,我将不甚荣幸。”普绪克也喜欢写作和修辞,所以她非常愉快地答应了丈夫的邀请,当然我们可以猜想,由于她尚且十分单纯,可能尚未听懂其中的弦外之音。 夜凉如水,催人沉醉,普绪克很快也沉入梦境。小爱神注视着她的睡颜,发誓要永远守护这少女。 几只鸽子恰巧飞过夜晚的宫殿,它们像麻雀一样窃窃私语: “等等,伙计,我刚才的确是听见了,我们的殿下在念他自己写的荒诞剧?哦那种东西,我这把年纪了可听不下去。噢,好吧,我从未怀疑过自己的判断力。那带翅的年轻人我熟悉,可那陌生的美少女是谁?她不及罗马人送给阿瑞斯的处女们健壮,也不如忒斯庇俄斯【注3】的女儿们热情,没有神庙和唱诗班,却能躺在一个世界上最高贵的怀抱里,哦,到底是哪家的姑娘这样幸运。” “管她是谁,管好你自己吧,你知道阿波罗的乌鸦【注4】为什么变成那样儿吗?那个倒霉鬼就跟你一样爱吵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