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式箭法【注1】?”厄洛斯几乎没听过这样的说法,不过他倒是见识了那群小亚细亚年轻人带来的武艺。他们到处流浪,学习各种技艺,甚至还希望得到狄俄尼索斯的馈赠,传承他的酿酒法。就像厄洛斯射箭的时候习惯为自己戴上皮质手套作为防护措施一样,他们的拇指上套着玉制或者铜制的扳指作为保护,把弓开到最满,直至把弓弦拉至耳后,这需要耗费极大的体力。尽管如此,他们依旧让习惯使用地中海式射法的厄洛斯不敢轻敌。他们同样箭无虚发,最后这场比赛以厄洛斯的险胜收场。 “祝贺你,我的朋友,你真是一位经验丰富的非凡的弓箭手。”狄俄尼索斯对厄洛斯绝口称赞道,不过少年们也令他刮目相看,内心振奋,“真是一场精彩的表演。不过你们也不用灰心,我的勇士们,要知道你们刚才可是在和一位体力和耐力都远在你们之上的神明比试。你们让我见识到了从你们那年轻的身躯里散发的力量。”狄俄尼索斯不禁拍手叫好,因为他知道,比起传统射箭法,那种新式的射箭法可能要费力一些。如果让他们骑在马背上比试,这将是又一场有趣的角逐。 “我以爱情之□□义祝福,直到死神来临之前,你们将永远相爱,永远在一起。”幸福的光芒笼罩着新婚夫妇,他们的恳求得到了回应,厄洛斯愉快地祝福了他们。“谢谢您!”俄耳甫斯和欧律狄克,一对神仙眷侣,他们觉得没有比现在更幸福的时刻了。俄耳甫斯在妻子的额头上轻轻一吻,在场的诸神也无不为这种幸福的喜悦动容,他们情不自禁地为幸福相拥的新人鼓掌欢呼,音乐家便深情地用他的音乐表达感谢,他的妻子欧律狄克则邀请爱神的妻子和女神们伴舞助兴。 “看到他们,我仿佛看到了自己的过去。我不得不再一次感叹,爱情的伟大。”厄洛斯有些得意地笑着说道,狄俄尼索斯也在一旁打趣他的朋友,“的确是这样,当年那个牧羊人单膝跪地并且虔诚地将黄金苹果送给你的母亲阿芙洛狄忒的时候,你们就得到了一种特殊的荣耀。”狄俄尼索斯瞥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粉衫少女,她正和热情的女神们聊着天,酒神便对他的朋友会心一笑,又补充道:“爱情的确是最公平的,这是一种人人都可以享受的,最美丽的宝贵财富。” “普绪克小姐,很荣幸认识你。”欧律狄克向普绪克敬了一杯酒,实际上当她看到站在厄洛斯身边的普绪克时,就已经猜出了她的身份。她也从丈夫那里得知爱神迎娶了一位来自凡间的少女为妻,自然对这位少女很感兴趣,要知道那件事情几乎成了一个传说。她听说她之前是位公主,不过这位公主并没有一般公主或者女神的倨傲,她优雅端丽,尤其是谈到爱情的时候,那种既高贵又略显羞涩的模样实在独具一格,又让人感到可亲。 “哎呀,真是抱歉,看来您需要换一身衣服了。我说什么,您不适合待在这种场合,您的确已经醉得站不稳了,甚至还差点碰掉我的杯子。”奥拉从普绪克的身边擦肩而过,在众女神细微的惊呼声中扬长而去,她手中的空杯还滴着残留的红色液体。 “噢,这可真是……如果狄俄尼索斯知道她这样浪费他馈赠给我们的礼物,恐怕不太好……”欧律狄克掏出了手绢,又抱歉地看了看身边的受害者,对方刚才可是结结实实地为自己挡住了泼过来的红酒,此刻那浅粉的丝质裙摆也已经染上了暗红的酒渍,看上去应该是很难清洗了。“不要紧吗?那位女神看上去可不友善。不过她是谁?”说着她将手帕递给了普绪克。 “我并不清楚她的身份。不过既然能接受狄俄尼索斯的邀请,她应该也是他的朋友。”普绪克摇了摇头,一边向欧律狄克道谢,一边用手帕擦干了一部分酒渍。“那位小姐似乎是月神的姐妹。不过你知道,我们总是会遇见一些奇怪的人。”也许是美酒太醉人,普绪克并不显得十分生气,她脸上的红晕又为她增了几分艳色,尤其是她眼角那颗泪痣更是令她显得十分楚楚动人。想必爱神喜欢的正是这副模样吧。欧律狄克看她这样,也就不再追究奥拉的事,因为她也看出来,对方不喜欢争吵,况且那是一位十分凶悍且战斗力十足的女神,真要争执起来,恐怕会惹得酒会的主人尴尬。她觉得眼前这位女子愈加有趣,于是两位漂亮女子,不,两位年轻夫人就继续接着她们的话题聊起来。从今天使用的香薰到凡间流行的用有毒的朱砂或铅粉制成的化妆品【注2】,再到来自东方的胭脂,普绪克还应她的女伴的要求分享了保持头发柔顺光滑的秘籍,以及泡温泉的好处。尽管作为女神不用刻意保养,但她依旧无法摈弃某些她在作为凡人之时已经养成的良好习惯。最后她们又谈到她们的丈夫。 “你问关于腰带的事吗?”普绪克说,“你可以到塞浦路斯去,那里供奉着爱与美的女神,倘若将你亲手织好的腰带献给她,她会保佑你的爱情的。”“不过你为什么要担心这个呢?”她又微笑着建议欧律狄克,夫妇之间如果能保持一种可贵的信任的话,那将是大有裨益的。 “谢谢你。”欧律狄克笑着说,不过接着她又抱怨道:“很多时候我也在想,如果我能有你一半的耐心就好了。”实际上,倘若这不是她们最后一次见面的话,这两位女子之间,的确会建立一种深刻而特殊的友谊。命运女神并不眷顾这位欧律狄克,也许是考虑到爱神一家的热情,她最终还是让这位女子和她的丈夫的爱情得到了祝福,尽管这种祝福是以死亡为代价的。 在音乐家助兴的天籁中,客人们挥舞着亚麻或者丝质手帕【注3】为他们的狂欢之神歌唱,一边欣赏美少年们带来的舞蹈或者杂技表演,或者高谈阔论,展开演讲。没有比现在更欢乐的时候了,所有的不和谐的杂音都将被这天籁所掩盖。“树林在欢笑,大地的生命也在欢腾。只有他的音乐能和阿波罗相比!”狄俄尼索斯和德墨忒尔赞叹着这绝妙的音乐,为他们的天才举杯庆贺;厄洛斯应邀坐下来和少年们畅谈,他教导他们如何在射箭的时候保持身体重心的稳定而又不用因为用力过猛而伤到自己的手臂肌肉,又和他们讲述自己在广阔的地中海海域的见闻,这使得他们非常仰慕他,以至于他无法脱身。当然,这都要仰仗他平日辛勤工作所走过的地方,以及他的高雅俊丽的容貌气质。酒会很快接近尾声,俄耳甫斯带着他的妻子率先离开,普绪克则应邀留下来陪伴德墨忒尔。 “生有蝶翼的小姐,您的舞姿真是动人。不过谁如此狠心把你扔在这儿陪伴一位醉倒的女神呢?”“这位阿尔忒弥斯,她没有弓箭,也没有矫健的身手,却对自己所处的危险一无所知。”普绪克也醉得厉害,她抬起头,只见两位高大的陌生年轻男子站在面前。 “看来刚才的酒非常合您的口味。”其中一个男子说。他的嘴角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 “请问您是……”她似乎没见过他们,但她能察觉到他们异样的目光。那是一种令她害怕的眼神,就像很久之前,她在冥界遇见的那些斯巴达的士兵看她的眼神一样。深重的睡意袭来,直觉告诉她现在她必须离开这里了。德墨忒尔早已喝得烂醉,此刻已经酣然入睡,要知道她一旦沉睡,可不会轻易醒过来。 “抱歉,我还有事情……”见男子们带着意味深长的笑向自己逼近,普绪克昏昏沉沉地站起来,试图逃离这两位轻佻的男子,但是她还没迈开步子,就不得不晕倒在原地。陌生男子和他的兄弟相视一笑,将少女拦腰抱起,旋即消失在一阵光晕之中。在这盛大而和平的酒宴的喧闹声中,并没有谁会注意到中途失踪的客人。 不知过了多久,德墨忒尔终于清醒过来,是被自称为吕波里的小男孩叫醒的。他一脸懊悔地告诉她,因为他的疏忽,让他守护的一对恋人阴阳两隔。 “你问去阴间的路?不过哈迪斯能听进你的话吗?如果是俄耳甫斯去的话也许会不同……”德墨忒尔感觉脑袋有些疼,她轻叹一声,扶住额头,睡眼惺忪地看着面前这个由厄洛斯的金箭化成的天使,他简直和幼年的厄洛斯一模一样。他拍打着洁白的双翅停在空中,一脸焦急,显然事态非常严峻。 “我的确知道其中的一条,不过那条路非常艰难……还有一条与之截然不同的路,你可以去问你的女主人普绪克,我想她比我更清楚。”说着德墨忒尔环顾了四周,不过她并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少女的身影,身旁的美酒也无人问津,“……呃,普绪克呢?” “德墨忒尔,您在这儿啊!”正巧厄洛斯也在寻找他的爱妻,他好不容易从那些热情的少年身边脱身,他隐约觉得普绪克可能会出事,便起身寻找她,想带她回去。“您知道普绪克去哪儿了吗?她之前还跟您一起来着。”他看上去也心急如焚。 “是啊,她可是一直待在我身边的,她也喝得不少,会去哪里呢……”空荡荡的神殿里,只剩下零星的酒客,他们还在开怀畅饮,不过他们都是狄俄尼索斯的密友。德墨忒尔也开始紧张起来, “你们都没见到那孩子吗?”她问了她的随从们,甚至还询问了狄俄尼索斯和他的酒友们,他们都表示酒宴结束之前,那姑娘就已经不在这里了。诸神正议论着,一阵悲伤的里拉声竟从不知名的地方传到神殿里。那是一种令人心碎的乐声,连神殿里的葡萄树也因之枯萎,客人们无不潸然泪下。 “是俄耳甫斯悲伤的歌声。”狄俄尼索斯叹息道,同时他用一种担忧的眼神看向爱神,他说:“我很抱歉,朋友,让你的妻子在我的酒会上失踪。”不过他又正色道,醉鬼都是很危险的,尤其是喝醉酒的男子,即便胆小如鼠,大醉之后通常会变得疯狂。“也许你是第一次带她来参加我的酒会,她吸引的目光可不少。”狄俄尼索斯呷了口酒,语气显得有些意味深长,他那双狭长的眼睛半眯着,仿佛已经看透了一切。不告而别的客人们很多,但普绪克是绝不会那样做的。 “噢,真是抱歉,我想我不该让那孩子喝那么多酒的。”德墨忒尔愧疚无比,她头上装饰的树叶也因为主人的情绪而显得有些干瘪,“我会尽我所能帮助你的。” “那么,请您吩咐您的大地上的随从们,帮我留心一下我的普绪克吧。”厄洛斯立即提出了他的请求,同时他又命令吕波里,尽快指引俄耳甫斯去冥界,帮助寻找欧律狄克。因为现在,他也对那位音乐家失去爱妻的痛苦和焦虑感同身受。 “就这样吧,我一定会找到她的。”说完,他化作一道白光,旋即离开了酒神的神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