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朔从中听到了几个熟悉的声音,他的那几个亲兵只怕都在这了。 店门有些矮,秦朔低着头进了门。 堂内有些暗,只有几个窗口透了些光进来。 秦朔微微眯了眯眼,看清了堂内的模样。 只见堂内右侧摆了三张低矮的桌子,围着同样低矮的长凳。再后边靠着墙有一副酒柜,上面满满当当地摆满了大小一致的酒坛。 而进门左手边,正挤着几圈人,脸上都有一样亢奋的神情。 秦朔走了过去。 虽然里外围了三层人,但是秦朔身量八尺有余,站在后面,也能看清里面。 只见里面三张桌子拼到了一起,正坐着五六个人。准确说,趴着两个,坐着四个。 其中一个穿着赤红色窄袖胡服,独自坐在一方,正对着秦朔的,是个女人。 她看着不过双十年华,明眸善睐,丹唇外朗,面上挂着一丝浅笑,光艳动人。一头青丝随意地绾在脑后,发鬓处插着一枝雕花木簪,耳畔自然垂下两缕青丝,无端添了三分媚意。只是星眸上一双剑眉,又生生增添了几分凌厉。 她面前摆着十余只酒坛,素手芊芊,正扣着一只酒坛的坛口,看着其余坐着的三人,眼角含笑,“那么,小女子先喝为敬了。” 另三人皆是壮汉,身着胡麻色短衫,身形彪悍,面相隐隐有些凶气,像是在刀口上讨生活的。前面的桌上同样摆着一排排酒坛。 周围的声音戛然而止,众人都紧紧盯着那女子。 只见那女子单手抓起酒坛,一手撑在桌上,微微侧身,仰头露出一段白皙的脖颈,微微扬坛,一股褐黄色的酒倾泻而出,落入女子嘴中。 一丝酒从女子嘴角缓慢流了出来,滑过她白皙的脖颈,继续往下,没入了微微起伏的挺立胸脯间。 吞咽声顿时此起彼伏,夹杂着多道粗气。 在这苦寒的边疆,就算是母猪,都能带上三分颜色,更惶堪此等娇人。 女子很快将一坛酒喝尽,依然面色如常,好像喝下去的不过是一坛水。 “请。”女子面色含笑,张手对另三人请道。 “喝喝喝!” 围观的众人又兴奋起来,像是一群疯狂的赌徒,每个人神色都异常兴奋。 秦朔看到这里也明白了,想来是这女子在跟这几个汉子拼酒。 秦朔也不由提了些兴致,这女子看着身形虽说不上娇小,但是和这些在刀口上舔生活的,性命里只有酒和女人的汉子拼酒,恐怕有些不自量力了些。 秦朔从人群中找到了自己的几个亲兵,他们正勾肩搭背,面色涨红,嘶声力竭地喝着采,兴奋得眼睛都闪着光。 那三个汉子对视了一眼,提起桌上的一坛酒,也往自己嘴中倒去。 只是他们就粗鲁得多了,酒水从几人嘴角不停洒落,打湿了大半衣襟。 很快,三人也喝完了坛中的酒,打了一个长长的酒嗝。 那女子见三人喝完,没有半分停顿,跟着提起一坛酒就喝了起来。 在狂热的喝采声和不停歇的哨响声中,女子很快又喝完了一坛酒。 “好!好!” “喝喝喝!” 几人你来我往,秦朔进来不到半刻,几人已经喝了三个来回了。 秦朔注意到女子身后的一名身材高大的男子,他身着一身褐色短衫,额发很长,几乎将他左脸遮去一半。相比周围人的兴奋狂热,他一直神色漠然,低垂着眼帘,唇角紧抿。 这男子露出来的另半张脸十分刚毅,周身却没有半点气势,宛如寻常人。却在秦朔打量他时,抬起眼来,穿过里外三层,迎上了秦朔的目光。 此人竟如此敏锐,绝不是普通人。秦朔心下一凛。男子和他对视了片刻,又自然地垂下了眼帘,看向他跟前的女子。 女子身前已经堆着七八只空坛,应该是在秦朔进来之前就已经喝下了七八坛了。可她一直面色如常,甚至那一丝笑意也一直挂在脸上。 而那三个汉子,身形明显有些恍了。 “如何,几位还喝吗?”女子笑问道,声音不似她明艳的相貌,不夹一丝媚意,反而清丽脱俗。 其中一个汉子,明显不肯服输,一拍桌子,桌上酒坛皆是一震。 “喝!老子就不信了,还喝不赢你这小娘皮!” 女子闻言也不多说,又抓起一坛酒,几口喝下去了。 三个汉子明显不像嘴上那么硬,犹豫了一下,发狠般抓起一坛酒,却没有再像先前那么干脆利落,这坛酒,三人都歇了一口气才将之喝完,且小半坛酒都洒了。 女子并不多言,紧跟着三人又喝下一坛。 就这么你来我往,又是两个回合,终于一个汉子支撑不住,手里举着的酒坛也拿不大稳了,从手里滑下来,砸在了他脸上。汉子像是没感觉到疼,身形却被砸得一晃,往后倒去。 站在那汉子身后的,正是秦朔的几个亲兵。只见几人反应迅速...迅速往旁边一闪,任那汉子闷声砸在地上。 另外两人反应也都迟钝了起来,没有理会砸在地上的同伴,只是在女子又喝下一坛后,两人也跟着喝下一坛。 女子又喝了一坛,两人再也没有跟上,皆伏倒在了桌上。 女子见五人皆倒下了,站起身来,秦朔这才发现女子身量不矮,身姿娉婷。 女子朝周围看热闹的人拱了拱了手,说道:“劳烦诸位为姀娘做了这个见证,这程门镖局五位镖师已输,以后不得再与姀娘为难。”女子说的一腔纯正官话,应该是从关内来的。 “那当然了,这五人再敢来,我就替姑娘打断他们的狗腿!” “连一个姑娘都喝不过,只怕这几人以后要像个娘们似的,蒙着面纱出门了,哈哈哈哈...” “......” 这时,姀娘后面的男子,提起那几个镖师,一个个地扔出了酒肆。 姀娘对众人笑了笑,又招呼众人入座喝酒后,就进了后门去了。 等众人散开,秦朔的几个亲兵也看到了自家将军。 “将军,将军!” 几人就地占了一张桌子,招呼他过去。 其他人虽然听到了伍清几人对秦朔的称呼,但是边塞处将军不说多如牛毛,但时不时都会碰到一会,也见怪不怪了,谁都没作理会。 秦朔走过去,一人坐在了一方。 几个亲兵还有些意犹未尽,不停地惊叹那姀娘竟然如此能喝。 “我数着呢,她一共喝下了十二坛!你说这么多酒,装在哪了?”江牧道。 “她中途也没有去茅厕!” “......” 秦朔听着属下的惊叹,并没有出声。毋庸置疑,这女子的酒量,只怕在男人中也屈指可数了,确实堪奇。 正当这会儿,正对着他的那道门上的布帘被从里面掀开,那姀娘从里面走了出来。 秦朔就坐在她正对面,一出来就看到了他。但不知为何,秦朔感觉她在看到他的那瞬间,黑沉的眼眸似乎都翻滚了起来。在怔怔地看了他半晌后,那姀娘匆匆移开了目光,垂头走到柜台后。 这女子看到他似乎很惊讶,嘴都不自觉地微微张开,像是万没想到他会出现在这里一般。 “这老板娘为何要与那几个汉子拼酒?” 听到将军问话,正议论得热烈的几人停了下来。 “那几个镖师见姀娘美貌,大言不惭地想要姀姑娘跟着他们去吃香喝辣,哈哈哈哈...”宋池说着忍不住嘲笑起来,又见秦朔眉头紧锁,连忙收了笑声,继续道:“然后姀姑娘便与他们打了这个酒赌。要是姀姑娘先于五人喝醉,姀姑娘便任他们处置,若是他们先醉了,以后不得再滋扰她。” 秦朔点点头,在关外难得见这姀娘这么水灵的姑娘,这样的麻烦以后估计也免不了。这个酒赌传出去,以后想打她主意的人,只怕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酒量。边关的汉子十分重脸面,在喝酒上输给了一个女人,以后只怕见人都要矮三分了。 几人正说着,就听一道清丽的女声传来。 “不知酒可合诸位军爷口味?” 秦朔抬起头来,就见是那个姀娘,正笑意盈盈地站在伍清后面。 近了看,才看清这女子虽然相貌明艳,言笑晏晏,眼眸却不带半分媚色,黑沉不见底,不显露半分情绪。 几个亲兵连忙点头,“合的合的。” 白姀点点头,看向旁边一直沉默不言的秦朔,此时尚还年轻的面容,让她不由心下一震。白姀见秦朔目光探究地看着她,强自收敛了情绪,朝他微微点头,移开了目光。 秦朔也微微颔首。 “那几位军爷喝着,还有下酒的炒黄豆,几位军爷看需要吗?” 娇人站在身边,几个亲兵已经完全不会说话了,只是一阵猛点头。 白姀笑了笑,又客气了几句,便走至下桌,身上还粘着几个亲兵的目光。 秦朔见几个亲兵全都呆滞地看着那姀娘,并没有出声阻止。都是年轻气盛的少年,边塞苦寒,难得看到这么水灵的关内女子。 秦朔坐了没多会儿,就起身回营了。几个亲兵却在酒肆里消磨了一天,快到归营时间才回大营。 几个亲兵回营后,不到一天,那个酒量极为生猛的姀娘的事迹就传遍了全军。走到哪都能听到三五个士兵围在一起,讨论着那场他们没见过的拼酒,皆捶足顿胸地惋惜。 营中将士都是至少守卫边疆三年以上的老兵了,对赤壁的熟悉甚至到了听到狼嚎声就能分辨出是哪群狼。每日除去训练,再无旁事。偶有一件新鲜事,就够将士们乐呵很久。 看着将士在谈到那姀娘时脸上的兴奋,秦朔能预料到,下一次沐休,会有多少将士去那间酒肆一探究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