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来肆虐的风雪终于停了,天边隐隐有些微光,果不其然,不一会儿日光破云而出。言绥将养了几日精神了些,今日也醒的早了些。 天心推门进来便看见言绥只着中衣靠着床榻,脸色还是有些苍白,连忙拿过狐裘衣给她盖上。 “天心,阿纯还在么?” “纯少爷被世子叫去了,可是要去叫他过来?” 言绥摇摇头,鼻尖闻到一丝苦涩,笑道:“你方才在熬药?” 天心挠挠头,“那个华大夫的药是挺有效的,奴婢瞧着姑娘这几日精神多了。”忽而好似想到了什么,不安道:“我听说那个华大夫是瑞王的人,是世子强行绑过来的,听说今日瑞王已经住进了樊将军的府邸了。瑞王不会来问罪吧。” “无妨。” 言绥眯了眯眼,瑞王,当今帝君的第四子,唯一一个已经封王的帝子。竟然来了这西北虎狼之地,是何居心便值得人细细思量了。 “明日樊将军会在府邸举办接风宴,你可是要随我前去?”陆珩的脸隐在黑暗中,看不真切。 言纯低低应了一声,又说道:“我的脸怕是不能明目张胆的进入将军府。”樊烈毕竟是言良旧部,便是没有见过言纯,但是对言绍却是极为熟悉的。言纯实在是像极了言绍。 “无妨,你且回去问问你阿姊如何思量的。” 言纯低首退了出去,疾步走向言绥的院落。萧瑟的北风吹在脸上好似刀割一般,言纯心中一会儿是如坠冰窟的冷,一会儿是心潮澎湃的热。他的唯一的亲人是他自小崇拜的人,虽然惊讶于自小崇拜的兄长一夕之间变作了阿姊却油然而生出更深的敬重。作为言氏唯一的女子,阿姊本该是被他们呵护在掌心的。 “纯少爷。” 言纯点点头,问道:“阿姊现下可是醒着的?” 天心应道:“姑娘一直在等纯少爷。”边说边推开门,热浪扑面而来,却是比任何一间屋子都要热上几分。言纯整顿好脸上的表情,走了进去,看见她苍白的脸颊心中也是不忍。 “我听天心说,瑞王来了?” “是的。” “陆珩如何说?” “明日樊烈要办接风宴,听说瑞王点名让阿姊一同前去,说是要见见世子的未婚妻。世子说我可以与他同去,只是,我与大哥实在是过于相像,我怕引起樊烈的猜忌。” 言绥勾了勾嘴角,“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 “你担心的倒也无妨,华怀生不是还在府上么,他自有办法让你不是那么与大哥相像,不过,便是那朦朦胧胧的相似感便能达到我们的目的了。没必要以真面目示人。” 言纯疑惑,“阿姊为何这样说?” 言绥似笑非笑,莫名带了悲悯,“樊烈啊,还不算坏得彻底,他,”言绥忽然站起身瘦削的手指指着言纯的胸膛,“他心中有愧。” 心中有鬼所以有愧,所以会惊疑,如此便会露出破绽。 “而你我现在要做的是利用这一点点的愧疚取得当年之事的线索。北羌不过是那幕后之人的一个环节,真真正正说来,言氏一族倾覆必是碍着朝中不知是哪一位的道了。” 言纯心中顿时激起惊涛骇浪,他从未想过向来受人爱戴的荆北言氏倾覆的真正原因竟然是那幕后之人的一己私欲。仔细一想那一次战役,大伯言良,大哥言绍与二哥言绰哪一个不是身经百战,战死沙场说着是再正常不过,但是一夜之间死了三人却是极其诡异的,还有将军府的那一场大火,如何能在死讯传来的同时便自焚殉情。他抬起头看了看言绥,言绥的母亲乃是大名鼎鼎的已故武怀王陆泾的嫡女荣清郡主,是当今帝君的亲堂妹,早年便是有名的才女,那皇家子弟与生俱来的处事气度与心胸本就不似寻常宗妇,嫁予言氏之后在边关紧急之时亦是上过战场的,怎么可能如此意气用事一把火将言氏烧了个干净。如此想来,言氏的覆灭必然是早有预谋。 “我明白了,我这便去寻华大夫,阿姊早些休息吧。” 躬身退了出去,出院门的时候他回头看了看亮着灯光的房间,他不敢想象本该是由男子背负的东西,言绥这许多年是如何自己扛下来的。他更想不通的是,为何陆珩给他看的言氏家谱中没有她的名字,言氏并不似寻常世家家谱不记女子的名字,但是为何没有她的名字,就好似,她从来没有存在过。 第二日一早,闻一便捧着一套衣裙过来了。 “天心,这衣裳是世子亲自选的,你去告诉二姑娘世子在前厅等她。” 天心看见那衣裙精致得很,又听见时陆珩亲自选的心中也是高兴,欢欢喜喜的应了,转身服侍言绥梳洗去了。 那是一套月白色的拽地广袖留仙裙,绣着栩栩如生的黄葛兰,看似飘逸实则却不是轻薄的,可见陆珩是费了心思的。天心思索了一会儿说道:“姑娘,前几日我刚学来一个发式要不今日试一试?” “你看着办吧。”便是穿了这好些年的女装,言绥却还是不大在意这些的。天心闻言高高兴兴的自由发挥了。挽的是时下最时新的堕马髻,发间簪着玉兰羊脂簪和玉兰式样的白玉步摇,垂下的流苏坠子是一颗颗圆润小巧的珍珠,鸦青色的乌发衬着盈盈白玉是说不出的和谐柔美。 “姑娘真好看。” 言绥微微一笑,只说道:“走吧。” 穿过长长的回廊,跨过那月门,陆珩触目所及只得那一人,便是那张脸除了冷漠还是冷漠他却还是甘之如饴。正所谓,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在她亲口承认的那一日,他便知晓这一生怕是陷进去了,心心念念的人不是认知中的少年却是个堪比男人般坚毅的女子,他惶恐,然而那惶恐背后暗藏了多少的欣喜却是他自己也无法说清楚的。 走上前去替她拢紧了裘衣,拥着她边走边说道:“今日宴席男女分席,我没法寸步不离的跟着你,照顾好自己。” 言绥沉默片刻,抬眸看他,眼底深处暗含笑意,“女子之间的交锋比之战场瞬息万变何者更甚?” 陆珩暗叹自己关心则乱,却也说道:“此番瑞王妃也随瑞王一同前来的,此女心思颇深你且当心。” 言绥是知道这位心机颇深的瑞王妃的,去岁年初的时候那场婚礼和一说是举国同庆。瑞王是今上最宠爱的第四子,乃是最受宠的魏贵妃所出,而这位经由皇室千挑万选的王妃梁氏身份亦是尊贵,其父乃是端慧大长公主的嫡子,世袭勇安侯爵位的梁劭。她勾了勾嘴角,颇有兴趣去会一会这个瑞王妃,一个能够得到帝君的青睐的女子必是有她的手段的,瑞王夫妻和睦然而不恰巧的是,陆珩和瑞王自小不对付这一点天下皆知。 说话间已经登上马车,耳边似乎还能听见华怀生叽叽喳喳的喊叫声,他似乎是不太愿意回到瑞王身边的,言绥有些不明白,华怀生是摆明了不待见瑞王,同陆珩反倒是熟稔得很,却又为何是跟随瑞王左右。车帘被撩起,是陆珩钻了进来,恍惚间只闻见一股好闻的冷冽香气,是甘松香,她已然被抱在怀中。言绥难得的没有推开,只觉得身子暖和了许多不自觉地更靠拢了些,耳边是他说话时胸膛发出的嗡嗡声。 “我的事快告一段落了,你的事完了便随我回京城吧。” 言绥不做声,又听见他说:“不管前路如何,有你我才能安心。所以别再离开我了。” 言绥忽然笑了,眼角已经隐隐有些凉意,闷声“嗯”了一声,只换来他更紧密的搂抱。却不曾注意他说的话语中那一个“再”字。 言绥不是个扭捏的人,她深知自己经过这一段时间对陆珩的心境变化,爱上了便是爱了不用刻意去掩饰什么,或许是那日在那头突如其来的温暖的拥抱,或者是同住那几月的朝夕相对,又或是他神情悲怆的问她他固执的将她认作言纾究竟是对是错的时候她竟然在不知不觉中失了心。只是她不敢用他赌。她要查真相给言氏覆灭一个交代,本就是在刀口舔血用着苟延残喘的命在博弈,便是她如愿还言氏清白护住言氏百年来用血肉之躯筑起的威信她的身体亦活不久并且于子嗣更是艰难,她如何能用他的一生来赌一个可能,一个雨过天晴的可能。可是人有时都是自私的,她想啊,便让无私了十几年的她自私一回,任性一回,留有回忆可供日后缅怀也是好的。抬头看着他的容颜,细细抚摸极尽缠绵。 陆珩啊,陆珩,你可知我是心悦于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