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妃,人就在前边的帐篷里。” 带路的是郭砮身边最得力的袁副将,那人言辞之间皆是恳切,只是脸上确是掩饰不住的厌恶。言绥抬头看了看前方不远处的小帐篷,只有一个卫兵把守,想来是觉得一个小孩子翻不出什么大风浪。 点点凉意落在脸上,言绥抬头看了看有些阴沉的天空,这才惊觉是落雪了。天心见状忙上前来为言绥将斗篷拢紧了些,又说道:“姑娘仔细别着凉了。” 言绥安慰似的拍拍天心的手,脚步缓慢却是无比坚定的走上前去。 似是听见什么,她皱眉转身问道:“你们把那孩子当作什么处置的?” 那袁副将被言绥眼里的狠戾惊住,不自觉的后退一步摸着鼻子说道:“细作。” 只见言绥手臂一掷,厉声说道:“愚蠢!” 便加快了脚步几乎是跑了起来冲进帐篷说道:“住手!” 那兵士手上的鞭子还没有来得及挥下去便被言绥赤红的双目吓退,见言绥身后进来的是袁副将这才彻底将手中的鞭子放下退至一旁。 言绥看着眼前的孩子,不过是五六岁的模样,头发枯黄,骨瘦嶙峋,身体上裸露出来的肌肤被鞭痕覆盖,却是倔强的睁大着双眼,握紧了拳头,毫无血色的双唇透露出丝丝枯败的气息。 言绥几乎是踉跄的扑倒在地,颤抖着双手松开那孩子咬得紧紧的牙关,带着哭腔说道:“没事儿了没事儿了,姨母来了,没事儿了。” 那言辞之间的悲痛便是袁副将这般置身事外的人也能感觉一二。 谁知就在下一刻,那孩子竟张嘴咬住了言绥的手指,几乎是用着要咬断手指的狠劲儿,看的在一旁的天心心惊,袁副将想要上前擒住那孩子,谁知言绥狠戾的眼神扫过来愣在当场不敢动弹半分。 言绥好似感觉不到疼痛一般,扯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对着那孩子说道:“我记得碧心说过以后你出生了就唤作归儿,你是叫做归儿吗?我是绥姨啊,你娘有没有向你提起过我?啊!对了,你身上有没有一块树叶形状的玉佩?” 言绥急切地说着,丝毫没有注意到那孩子渐渐松开的牙关,和盈满眼眶的泪水。 却还是倔强的不让眼泪掉下来,“玉佩被拿走了。” 言绥慌慌忙忙的摸了摸孩子的头,“没关系啊,姨母替你找回来。”像是疯癫了一般,艰难的站起身,见袁副将腰间佩戴着一把刀,伸手抽出,银光闪过,束缚那孩子手脚的绳索皆被斩断。 伸手接住孩子已经脱力的身躯,抱在怀中,又将狐裘拢紧,边说道:“已经没事儿了,姨母来接你回家,以后不会再受苦了。” “世子妃,这孩子是异族啊!” “异族?” 袁副将见言绥露出迷惘的神色,连忙说道:“是啊,这孩子身上有羌族特有的狼头刺青。” 却见言绥似笑非笑着,说道:“我说他不是那就不是,干你何事?” “这满身鞭伤,我未曾有过一鞭一鞭讨要回来的想法便已是仁慈,莫不是袁副将以为此刻站在这里的是世子爷便会善罢甘休?” 袁副将沉默不语,心中只道安王世子那般恣意的人,若是知道他要找的人是这般摸样怕是会加倍讨要回来。如此一想更加是不敢言语,只得任由言绥将人带走,默默跟在后边。 感觉到怀中孩子的颤抖,言绥不由得抱紧了些说道:“没事了,归儿相信姨母不会让你有事的。” 一路前行,直至进了主帐,陆珩同郭砮都在。见言绥怀里抱着孩子,郭砮心中大惊,没有想到这孩子真是安王世子找的那一个,思及那孩子所受的苦,郭砮不由得慌了神,一不小心将手边的杯子撞倒在地,清脆的响声过后杯子已经摔得粉碎。 言绥冷哼一声,同陆珩点点头,“这杯子却是易碎,禁不得半点撞击,不知换做是人确是不会这般易碎的。郭将军以为呢?“ 郭砮讪笑着,不敢接话,却是陆珩开口道:“人却是比杯子能扛一些,毕竟人得磋磨很久才会魂归九天不是么,阿绥?“ 只见陆珩微笑着,伸出手接过孩子,语带欣喜,“是归儿么?我是姨父。“ 见言绥点头,归儿这才放下警惕,乖巧的呆在陆珩怀里。 却见郭砮已经行以军礼立在一旁,言绥诧异道:“哎呀,郭将军这是干什么?我和世子可当不得如此大礼。” “罢了,只要郭将军以后严加管教下属便好了,待我回到京城也好向皇伯父交代。” 郭砮连声称是,不敢再作声,只是安静的坐在一旁。 言绥耐心的喂归儿喝了水之后,忽然说道:“对了郭将军,你的部下还有一个不好的习惯得改。” 郭砮脸色已经是全黑,却还是耐着性子说道:“请世子妃明示。” “这孩子身上有一块树叶形状的和田玉佩,如今已然不见踪影,郭将军以为这玉佩如今是在何处?” 郭砮闻言,当即大呼:“袁副将!” 早已在帐外候着的袁副将闻声进来,却见自家将军脸色不好,心中暗道不好,果不其然只听郭砮说道:“将近期接触过这小细……啊小公子的士兵给我统统搜查一番,找出是谁私吞了小公子的树叶形状的和田玉佩,军法处置并将东西给我找回来!一个时辰之内没有找回来那你也给我收拾收拾滚蛋!” 袁副将领命而去,临走时悄悄回头看了看,却见言绥那深不见底的眼瞳,心中一惊,急忙寻找玉佩去了。并暗暗告诫自己,日后与谁为敌都行,切忌与安王世子夫妇作对,他有那个预感,若是有哪个不长眼的招惹了这对夫妇只怕是神仙也难救。 如此一想,只觉得一阵恶寒,脚步也加快了许多。 “如此那我们便先行一步,郭将军,等你的好消息。“ 郭砮强撑着笑送走了言绥与陆珩,心中到底是忍不住,破口大骂道:“他陆珩就不怕有朝一日失势,有道是虎落平阳被犬欺!“ 随即又无奈的笑笑,“失势又怎样,便是那身份他便有了傲然的资本。” 殊不知,这一幕落在一直在观察着他的言绥看在眼里,颇有些惋惜的摇摇头,叹息一声:“难成将才。” 回过头却见陆珩怀中已经睡着的归儿,不禁红了眼眶,“我该早些找到他的。” 陆珩颇有些无奈,只说道:“你的归儿找回来了就不要我了?” 言绥闻言剜了他一眼,“没有要过。” 陆珩闻言大笑出声,眼底确是难掩落寞。言绥见状也不解释,只是默默的握住他的手,再抬头眼里满是笑意。 她知道他会懂。 到了晚间,归儿发起了烧言绥是寸步不离的守着。袁副将送来了玉佩。连声道歉说是或许是在抓捕孩子的时候不小心给弄掉了,被某一个兵士当作战利品给收了起来。言绥冷眼看着,临了了只说道:“我知道了。” 袁副将讪讪的走了。 夜深了回到房间,只见陆珩衣衫松垮垮的挂在身上,露出精壮的胸膛手中拿着一本棋谱,软榻上摆着棋局。言绥默默地收回视线,关上门隔绝了寒冷的夜风。 “舍得回来了?” 言绥无奈走过去说道:“我让天心和阿亭在守着,他们撵我回来休息。” 陆珩极其自然地勾住言绥纤细的腰肢,带向怀中,说道:“阿绥,我总觉得有哪里不对。”想了想又将脸埋在她的颈间,闷声道:“那孩子身上还有什么秘密?” 感觉到颈间那蜻蜓点水般的濡湿,言绥不可避免的红了脸颊,推开陆珩说道:“那的确是碧心的孩子。” 陆珩眼里闪过无奈,只说道:“那他的父亲是谁?” 言绥身子一顿,一时语塞,竟有些颤抖。 陆珩忽然意识到,这件事对言绥来说又是一个不可触碰的伤疤,他不该这般直接的撕开她的伤疤的。 “不想说,可以不说的。” 言绥的失态也只是片刻,只见她眼里闪着柔和的光,忽然俯身抱住陆珩说道:“当年若是没有碧心,我怕是没有命了。” 陆珩任由她越抱越紧,只听见她说:“归儿的父亲,是乌逖。” “那个荒淫暴虐的被称为羌族最会收集美人的羌族三皇子乌逖。” 陆珩沉默许久,稍稍一想便能够明白其中关键,心中更是对这个素未谋面的碧心由衷的感谢。 “阿绥。” “嗯。”言绥双手搂着他的颈脖,依恋的来回蹭着。 却在下一刻,愣住,只觉得双手冰凉。 那人说:“阿绥,嫁给我吧。” 那人还说:“其实我已经认识你十年了阿绥。只是你从开都不知道我的存在。” “阿绥,在你还不是言绥的时候我就已经将你视作唯一了。那个时候,这世上还未有言绥,只有那个顶替着兄长名讳顽强存活于世间的言纾。” 言绥不记得自己到底回答他好还是不好,她只记得他颤抖的双手,似乎是欢喜极了的泪水,和他冰冷却又无比温暖的唇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