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太!左首座已经到了庵外了。”几个道童着急禀报道。 “快快请进来!”雪清庵中几个年长的师太赶紧起身,列成一列。 “左首座到——”道童拉长了声音,报道。 门被推开,左诀身着一袭紫袍,光泽华美。霞光被他带进几缕,衬的此人如天人一般不可逼视。 “见过左首座。”几个师太道。 左诀拱了拱手道:“多礼了。我来看看公主。” 一师太道,“自然是可以的,这换了别人老身都不放心呢。” 左诀微微一笑,跟着几个引路的尼姑进了一间屋内。 左诀推开门,看见李惠明坐在床沿,一手握一个布偶,玩的正开心。因为身材尚小,两脚荡来荡去,不时踢在一起,弄得两只小布鞋灰扑扑的。她见到来人,抬起一张天真的脸,睁着两只澄澈的双眼,叫了起来。 “亲......亲小叔!”惠明脸上绽放出如阳光般明媚的笑。 左诀快步走到她面前,大掌抚着惠明的小脸,面上竟染了一抹笑。 惠明哈哈笑道:“亲亲小叔——” 左诀脸上惯有的冷漠散去,拨了拨她的小耳朵,看着她的笑,一阵难过缓缓流过心底。 左诀回首道:“小丰。” 一个随行的少年推开门,手里拿着几包糕点,几包蜜饯。 “小惠。这几包是蜜枣和桂花糕。你高不高兴?”左诀把纸包展开,纤长的手指拿起一颗蜜枣,喂到李惠明嘴边。 李惠明张开小嘴,一边吃一边道:“高——唔——兴——” 左诀看着她,明早她便要被软禁在内宫,空有个公主的头衔,还不知道要遭受怎样的对待。他眼睑缓缓垂下道:“小惠,你今晚还想要什么?” “惠明看见小叔不开心啦。”李惠明道,“小叔陪,陪惠明去看花灯吧。看看花灯就高兴啦。” “花灯?”左诀一想。今日果然是都城看花灯的日子啊。 “唔——小叔怎么啦,去年这个时候都是小叔陪惠明看花灯啊。”李惠明道。 左诀想起来,石敬瑭经常带着李惠明到中正玩。一开始他还对着这孩子不声不语的,不料两年之后,自己竟记下了这孩子所有的喜好。 “好。”左诀把李惠明抱了起来,“还去看那个大鲤鱼的花灯?” “好——”李惠明把布娃娃搂在怀里,小嘴亲了一口左诀。 推开门,中正几个随从和几个护卫瞪大眼睛看着一个四岁的小女孩在左诀怀里又笑又闹,还亲了一口那个冷若冰霜的中正首座。 左诀来到正厅,向几位师太道:“今夜左某陪郡主去看花灯,去去便回。” 那几个师太面有难色。 “所有护卫都可跟上我们。”左诀深邃的双眸如电般的一瞥,道,“怎么?师太还信不过左诀?” 那几个师太听说,便满口答应。 左诀不等她们说完恭敬的话,双臂紧了紧,抱着李惠明便出了雪清庵。 都城的花灯节一年一度。各式各样的花灯耀眼闪烁,摆在路边。街上人头攒动,摩肩接踵。左诀身后的几十皇室护卫,丝毫不敢懈怠。 左诀仰头看了看天空,看了看欢颜笑语的百姓,恍惚间发现自己很久没有这样上街闲逛了。 李惠明在左诀臂上嘻嘻哈哈地笑闹着,一会吵着要去那边看荷花灯,一会吵着要去那边看人放烟花。 “好,我带你。” “别向后仰。” “好了,这就去。” ....... 不一会,李惠明左手便握了五个糖人,右手握了三个小花灯。左诀的几丝长发被弄乱,衣衫也被李惠明踹地乱了,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幸好是在夜里,没人看得真切。 “左诀?”前面传来一个熟悉的女子声音,那声音十分疑惑,“左诀,喂,是你么?” 花意孤站在左诀前面,不可思议地看着他的样子。 “啊——漂亮姐姐——”李惠明看着花意孤,叫了起来。 左诀仍是冷冷地看着她,将李惠明放落在地道:“花姑娘。” “哦果然是你啊,是你便好办了。”花意孤嘴角翘起,两把匕首在灯光下泛出刺眼的光。 人潮拥挤,左诀侧过身去。不料花意孤锋刃一转,直直横砍了过来。左诀摘下长剑一低,“铮”的一响很快淹没在人群中。 他腰间的长剑在拥挤的人群中根本施展不开,而花意孤两把匕首则用的得心应收,直刺左诀要害。 “你,是替长孙紫宸要惠明的?”左诀侧身又是一闪避开,问道。 “那孩子对盟主哥哥极为重要。”花意孤反手一劈。 果然是他。 李惠明小小一只站在地上,握着糖人和花灯,睁着大眼睛仰着头向上看左诀和花意孤到底在做些什么。看到花意孤手中匕首一闪,她吓得丢掉所有东西,一下子扑花意孤的腿上。 李惠明这样一来,花意孤周身不受控制,手中方向一歪,刺了个空,差点就要向后倒下。 正在这时,一只有力的手揽住花意孤的腰肢,将她稳稳托了起来。 左诀双目深邃,亦向他头顶的星空一样闪烁。 花意孤睁大眼睛看着他,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这人帮我。 这人这样看我。 这人怎么还不把我放开! 花意孤拿出匕首,道:“喂,你这人,放开我。” 说罢向前虚晃的一刺,左诀松手,花意孤站定了身子,抱起李惠明便施展轻功,身影于人群空隙里游走,几步便在人群之外。 这轻功,似曾相识。 “左首座!” “左首座你在哪?” 后面的护卫终于赶了上来,看见左诀怀中没了李惠明,大惊失色道:“左首座,公主呢?” “在前面罢,人太多挤丢了,分开找找。” 花意孤点了李惠明的哑穴,走过一个极大的花灯铺,计上心头。 十盏对应的花灯下悬着十个谜语,那谜语似是很难的样子。周围围着不少人,都愁眉苦脸地猜不出来。 花灯老板在一众苦瓜脸中则满面笑容。看见花意孤道:“呦,姑娘您也来猜猜?猜中了哪个哪个花灯就归您啦。” 花意孤纤指划过十个谜语,嘴角扬起笑容。 她将一个四岁的小女孩拉到暗处,道:“小姑娘,想不要那几个大大的花灯玩?” 她纤指指指上面挂着的十个精美绝伦的花灯。 那小女孩喜笑颜开,点点头。 “但你要帮姐姐个忙哦。” “好哇。” “你去告诉那老板,你的名字叫做李惠明。” 那小女孩点了点头。 花意孤拍拍她的小脑袋道:“好。姐姐告诉你,你去跟那老板说。这是个花灯的谜底分别是.......记下了吗?” 那小女孩点点头。 花意孤揉了揉她的小脸蛋道:“快去吧。”说罢,挤开人群拉着李惠明走了。 “首座!首座!你看!”一个随从看着前面越来越拥堵的人群,喊道。 “这前面是怎么了,怎么几十层人围的水泄不通。”左诀皱眉道。 “听说是出了一个神童!”一个人回答。 “什么神童。”左诀问道。 “哎呀,这个叫李惠明的孩子真聪明啊。” “是啊,大人都猜不出的,这个孩子张口就能说出答案啊。” “这花灯老板的鼻子都要气歪喽哈哈。” “是啊,这李惠明是谁家的孩子,怎么这么聪明啊。” ........ 几个随从喊道:“首座!是公主,是公主,找到公主啦!” 左诀道:“你们先在此处别动,我去看看。” “是。” 左诀几步飞身到一家临近的酒楼屋檐上,向下看着。 有个矮矮的小女孩站在人群周围,一个一个地报出花灯的谜底。 “唔——算盘,然后是,风筝,然后——啊对!哪个是乌龟。”那个小女孩道,“下一个是灶台!” 然而那女孩的面容装束却并不是李惠明。 左诀略一沉思,转瞬轻轻一笑。 好个花意孤,这样一来我们就以为自己找到了公主。想趁着暮色,混淆李惠明和这个小女孩的样貌。 可你明明知道我是熟悉她的,为什么会出此计策...... 是了,我若是指出这小女孩不是李惠明便要承担看护公主不善的罪责,你料定我不会说出。 料定李惠明在两人手中定不会受伤,他想了想,从屋檐跃下,召集护卫道:“那人是公主,我看过了。” 几人长吁了口气,道:“那就好,找到了就好。” 左诀从怀中掏出几两银子,道:“今日晚了,诸位本应该早早休息的。现在兄弟几个今夜便散了玩乐去吧。” 那几人得了银子,面上显现出喜色。 “那.......将公主护送回去便有劳左首座了。” “不敢。去告诉雪清庵,让她们早些休息吧。公主神思敏捷,今夜还不定玩到什么时候。”左诀笑道。 那几人一边赞叹郡主聪颖无双,一边欢天喜地地去了。 左诀则负手而站,等着众人散去。 长兴四年,静安公主惠明薨。 据说是死在入宫的路上,几个轿夫和随从遭到流匪袭击,翻下山崖。公主亦是,尸体面目都模糊不清了。 左诀参加潞王府的葬礼,看着那个小棺材陷入回忆。 他将那个女孩带入雪清庵,刚一回庵便听说了明早入宫路线更改的消息。长孙紫宸借着见公主最后一面的借口,将一具四岁女童的死尸与那个女孩进行调换。路上应该是眠风庄的黑道好手袭击了队伍,将几人尸体抛下山崖。左诀则趁乱护送那个女孩回家。 他明白,自己临时起意带着小惠去看花灯,打乱了花意孤的计划。所以,花意孤才会亲自现身劫走李惠明。 而小惠现在一定藏在某个地方开心地吃着蜜饯吧。 左诀想不到自己竟帮了花意孤一忙。 梦里,一个看不见面貌的人冷锋一挥,李惠明被人押到高高的宫墙上。她拼命挣扎,却只能呜呜地发出声音。一个人在她身边放了一把大火,大火下李惠明和那面高高的宫墙变为灰烬。 花意孤“啊”地一声尖叫,坐了起来。她伸手去摸自己额头的汗水,冷冰冰的。这梦太过真实,花意孤心中慌乱,胸口起伏着,喘着粗气。 “姑娘,花姑娘你还好吗?”春尹在门外敲门,道,“春尹就在外面睡着,姑娘是做噩梦了吗?” 花意孤几下穿好鞋子,推开门道:“郡主,郡主还好么?” “好啊。夜里啼哭了半宿,不过现在都快晨起的时候了,我没听见那边有什么动静。”春尹道,“大概是睡了吧。” 花意孤披上衣服道:“不成,我去看看她。” 离日出还有一段时间,冬日的阳光又凉又薄。凛冽的寒风吹着,花意孤不禁打了个寒颤。 她推开屋门,看见李惠明小小一团睡在榻上。心中一块巨石落地,她长长舒了一口气。 不过李惠明似乎不甚熟睡的样子,又被开门声惊扰,她睁开双眼,看见眼前竟是昨日里要杀了她小叔并拐跑自己的人,一下子尖叫起来。 “啊!是你!”李惠明细嫩的嗓子尖声叫了起来,“我不要你!我要小叔,我要大哥哥,我不要你!” 花意孤试着接近,拍了拍她的头。不料李惠明哆哆嗦嗦地缩成一团,退到墙角去。 “你要害小叔,你对小叔不好!”李惠明尖叫道。 花意孤有些微微生气,心想,没有我你这孩子现在还不知怎样呢。 罢了,她暗暗想道。于是起身便走。 李惠明的尖叫引得风秋山临近的仆役纷纷赶了过来,看见这个情形,都给花意孤陪笑道:“郡主年纪小,不懂事。” 花意孤拨开人群,道:“罢了,你们好好照顾她。我先回去睡了。” “是。”几人应声道。 花意孤刚出门,便听见里面细细嫩嫩的声音哭了出来,道:“我要娘亲,我都好久没有见到娘亲了,呜呜呜——” “还有爹爹,爹爹不要我了吗......” “我不要待在这个地方,我要见娘亲,我要娘亲抱抱......” “娘亲,娘亲,你为什么不管小惠了。” “呜呜呜——” 花意孤心中的不悦烟消云散,悲伤将她攥紧。她眼圈一红,努力忍了忍,叹了一口气。 她的爹娘也是一样想她的吧。 花意孤突然有些厌倦这个混乱血腥的地方,什么大千世界,什么芸芸众生,什么热闹精彩,近看不过是鲜血和泪水罢了。 花意孤漫无目的地走出屋去,抬眼看了看苍穹上缀着的朗星,静谧美好,就像它笼罩下的大地上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远处灯盏摇曳,她记得那是风秋山的备膳之地。 她拭了拭脸上的泪水,向那地走去。 灯火笼罩下,她隐隐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那身影推开门扉,差点撞上她。 “盟主......盟主哥哥?” “嗯.......嗯?”长孙紫宸抬起脸来,白皙的面颊上沾着炉灰。他挽起袖子,惊讶地看着花意孤。 身后两个厨役探出身来,道:“盟主,鸡汤已煨好了,接下来再做些什么?” “盟主哥哥,你.......你在后厨做什么?”花意孤惊讶地说。 “啊,意孤,你这么早就起了?”长孙紫宸将自己臂上的煤灰掸了掸,道。 太阳还没升起来,还有些暮色笼罩在长孙紫宸面颊上。花意孤凝视着长孙紫宸的面颊,她拿出手帕,轻轻踮起脚,慢慢靠近。 长孙紫宸心里忽的有些悸动,向后退了退。 “长孙哥哥,别动。”花意孤左手搭在他颈上,右手去拭他面颊上的煤灰。 光滑的手帕拭过他的面颊,花意孤睁大眼睛仔细瞧着他的脸,却没看见长孙紫宸深深的目光落在她双目之中。 哪怕她轻轻的蹙眉,都能引起他瞳孔微微的颤动。 长孙紫宸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的心思,直到那次花意孤的性命千钧一发,他才知道自己究竟在意些什么。直到现在,他也刚刚明白自己究竟珍视些什么。 “意孤,你哭了?”长孙紫宸皱皱眉道。 “哪有。”花意孤不承认,抬眼看他,却一下子撞到入他深沉的目光。她垂下双目,慢慢地又帮他擦拭起来。 长孙紫宸笑笑,是啊,花意孤怎么会承认自己哭过呢。 他慢慢握住花意孤的手,道:“意孤。” “嗯?” “我喜欢你那样唤我。”长孙紫宸温柔地一笑。 “什么......” “走,看看你还有什么想吃的。”长孙紫宸拉起花意孤的手,推开后厨的门。 推开门,进入眼帘的是近十种菜色,排了一列。炖的软烂的鸡汤还在炉子上,咕嘟咕嘟地响着。 “花姑娘你看看你还有什么想吃的?”尤婆婆笑着问道。 “啊?这.....太多了吧。早餐而已啊。”花意孤惊讶地说。 “哪里多了,你昨夜冒险去救惠明,那么远的路你一定累了,今日早起还不多多吃些。”长孙紫宸道。 “花姑娘,这都是盟主亲自下厨做的。”尤婆婆道,“他还想着给你再做个三四样呢。你看看你还想吃些什么?” 啊?亲自.....给我做? “不不用了。”花意孤惊讶地说,“已经太多了。” 尤婆婆道:“既然花姑娘觉得够了,盟主你就回去歇歇吧。老身看着就行,盟主自从花姑娘去救郡主就没合过眼,现在又下厨了这么久,怕是累了。” “若不是盟主需在后方调度,他就随你去了。”尤婆婆笑道。 长孙紫宸笑笑,道:“不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