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坤这几日进进出出,忙着卖地的事情。观湘门的一个乡绅想买楚家的地,这日便请了楚家坤喝酒,商议地价。 家坤回到楚宅后,喝得有些醉醺醺的。已是黄昏时分,他正想去账房再看看账簿,经过了婉筠的住所,看见她坐在院子里的秋千上,脚边放着一只剔红葵瓣篮,低着头似乎在做绣活。 他因为小时候和婉筠一起上过私塾,与她感情比一般主仆要亲厚些。婉筠每次来楚家,他都会跟她唠嗑几句。 “表小姐。”楚家坤招呼了一声,便往院子里走了进去。 婉筠抬头一看,笑道:“是家坤啊,这几天看你忙里忙外地,在做些什么呢?” 他嘻嘻一笑,道:“应酬,应酬……帮着太太张罗一些生意上的事。” 婉筠便道:“看来姑妈是越来越倚重你了。” 家坤听了很是高兴,继续道:“哪里哪里,太太再怎么倚重我,也比不上表小姐,她呀,巴不得早点将你娶进门,好来帮着打理楚家。” 婉筠脸一红,嗔道:“家坤,你也拿我取乐!” 家坤拍拍胸脯道:“我可不敢拿表小姐开玩笑,我说的是实话。表小姐,我管着这账房,自然是知道的,老爷太太呀,已经开始预备款子准备下半年就要办喜事了。” 婉筠羞涩地低下头,手里揉着一只金丝螺香囊。家坤见了,笑道:“呦,好漂亮的香囊,是绣给大少爷的吧。” 婉筠脸上的红晕更深了。 家坤因为刚刚喝多了,现在酒劲上来了,打了个闷嗝,眼下一片醉红,一些话也不多想就一股脑儿地倒出来:“不过呀,我要劝表小姐多留个神。大少爷在省城呆久了,城里的小姐遇得多了,难免心思会起变化。老爷太太虽想让你们早日成亲,可大少爷呀,好像不太热心。” 婉筠心里早就疑团重重,如今终于有人肯对她说句体己话,也顾不得矜持了,忙问道:“你可听说了些什么,劭南在省城,是不是有了心上人?” “这我倒没听说,不过呀,有件事我想还是告诉你一声为好……”家坤说着向四处看看,好像有人会偷听他们的谈话似的,接而轻声道,“我前几天看大少爷,拉着那个沈小姐往璀霞山上去,这孤男寡女的,就他们两个人呢,啧啧,我看他们关系呐,不一般。” 他的话像一声闷雷似地打进婉筠的心里,沈小姐,怎么可能?她对自己是这么好,竟是个表面一套背里一套的人? 婉筠僵着的脸,半天才扯出一点笑意,道:“不会的,是你多心了吧。我这几日天天和沈小姐处在一起,她这个人,很不错的呢。”她说这话,是说给家坤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 家坤摇了摇头叹道:“我就知道表小姐心善,怕你被她骗了哩。这几天我看你们有说有笑地在一起,早就想提醒你一声,别你在那里掏心掏肺地对她,人家呀,在背后挖你墙角。” 天渐渐暗下来,霞光褪尽,只剩了灰白。四周的花草树木,成了一团团黑影。婉筠坐在那里,脸上蒙着层阴影,一动不动,手中的那只未绣完的金丝螺香囊,不知何时滑到了地上。 家坤见了,方觉得自己多言了,赔笑道:“天色不早了……那个……表小姐,我还有些账目要看,就先走了。”说着快步出了院子。 这日夜里,婉筠在床上辗转反侧,一夜都无法入眠。 她想起了小时候和楚劭南、楚家坤玩抬花轿的游戏。她扮新娘,坐在一把竹椅上,盖着红盖头;楚劭南扮演新郎官,将一块大红锦帕扎成绸花挂在胸前,和楚家坤一前一后抬着椅子,抬着嘴里念着童谣:“抬花轿,抬花轿,抱个新娘拜天地;东边锣,西边鼓,欢喜得笑哟嗨嗨。” 等摇摇晃晃抬了一截路,他们把椅子放下,楚劭南蹲下身,她便扑到他背上,搂着他的脖子,楚劭南抓紧她后站起身,在天井里嘻嘻哈哈地乱跑,嘴里喊着:“背新娘子喽,背新娘子喽!” 婉筠想这里,痴痴地笑了起来。对,只有她才能是他的新娘子,从小就是。姑妈和父亲也早就有过约定,劭南迟早是要娶她的,她也自小就把自己当做他未来的妻子。他一天天地长大,光芒越来越耀眼;她也一天天地长大,对他的感情越来越深。成为他的妻子,简直成了一种信仰,如今眼看着就要实现了,却要毁在令一个女人手里,不,她绝不容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