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琛透过残破的旧窗纸,往里看去,却见丁文俊此时还背对着窗,借着微弱的烛光在挑灯夜读。 这般看来这丁文俊虽然出身贫苦,但却也算是个有上进心的人,以他的文采,想要在科考中拔得头筹不算太难,日后应当是给得起幽晗好日子过。 “走吧。”陆琛轻笑,亲眼看过后,他多少是放心了。 阿生清楚,自家公子心中从来有自己的打算,即便他有再多三思的话要劝说,也不得不往回咽了回去。 黑暗中,主仆两人悄无声息地来,又悄无声息地离去。 外间两人才刚离去不久,那丁家屋子里便有了声响. 只听见一声娇滴滴的女儿声在唤道,“丁哥哥,伯父伯母已经歇下了,夜已深了,文华也服侍丁哥哥歇息吧,明日再早些起来用功。” 丁文俊闻言,忙应道是,将手里的书折了个痕,收至一旁,仔细瞧去时,那几本书分明是《述异记》,《博物志》等。 凌幽晗回了鲛人宫后,陆琛便嘱咐小月给她点了安神的熏香,躺在床上没多久后,她便沉沉睡了去。 可却不知为何,自白天的事情过后,她这一晚上睡得虽沉,却始终是浑浑噩噩的,一连做了好几个梦。 梦里总有个看不清脸的少年,梦中景致兜兜转转的。 那少年有时会打趣她说,“外界都说我们是青梅竹马来着……” 又或者在缤纷桃林里,扬着笑意道,“你做的桃花酥就是糊了也好吃……” “你要死,也该是死在捉妖人的手里,死在我手上!” ………… “龙幽晗,我想你了……” 梦境戛然而止,凌幽晗缓缓睁眸,望向房间熟悉的摆设,殿里烧着鲛人油的长明灯还亮着,小月也已经去歇下了,寝殿里只余她一人。 不知为何,眼泪就是停不下来,枕边滚落了许多泪珠,她缓缓地坐起了身,靠在榻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梦里那少年嘴中轻唤的那个少女,似乎名叫龙幽晗,与她的名字差了一个姓氏,可为何她的感受却那般的真实可触。 后半夜里,凌幽晗也不知自己是怎么睡过去的,倒是再一夜无梦。 第二日一早,若不是小月进来时不小心吵醒了她,她怕是会直接睡到日上三竿。 “公主,你真打算继续出宫吗?”小月欲言又止,她同阿生一样,希望自家公主能和陆琛公子在一起。 无论如何看去,丁文俊和陆琛公子相比,她还是觉得陆琛公子更加合适些,譬如昨夜里公主梦魇时,若不是陆琛公子在她身旁守了一宿,公主的后半夜里哪能睡得那般沉稳。 凌幽晗自是不知道她心里所想,只是淡淡应道,“我有些事情还想再去确认一下。” 事情的起因在于丁文俊,那她便要从他身上找到答案,为什么她会魂不守舍,为什么她总会想起那个少年,又为何她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像是把什么极为重要的东西给弄丢了。 今日,她来得比丁文俊要早。 “凌小姐!”丁文俊远远地便看见她,手上还拿着书和笛子。 凌幽晗冲他招了招手,却见他一路小跑往她这而来。 至了她面前,丁文俊才作揖道,“凌小姐,你今日?” 他小心翼翼的试探,落在凌幽晗眼里只觉得有些好笑,她又不是洪水猛兽,至于这般处处小心? 想到这,她倒比丁文俊来得爽快多了,大大咧咧地拍了他的一下肩头,满不在乎道,“我早就没事了,让你担心了。” 见她这般,丁文俊眼里闪过一抹异色,沉吟了一会儿,才娓娓道来,“既然姑娘的心情已经拨云见日了,那我不如锦上添花,带姑娘去城里逛逛?” “这,小姐,”小月忙上前制止道,“待会我们还得赶回去,不然老爷要知道了,会发脾气的。” 这丁文俊才和她们不过有数面之缘,这般殷勤委实古怪,况且她们只能在陆地上待三个时辰,万一要是赶不回来可就糟了! 可凌幽晗心中藏事,有些事情她还没有试探出来,出来一趟不易,就这样让她打道回府,她也不愿。 当下同小月使了使眼色,制止道,“既然公子这般盛情相邀,幽晗就恭敬不如从命,只是家规在身,幽晗也只有一个时辰左右可以作陪,还望公子届时不要介意幽晗礼数不周才是。” 丁文俊见她答应,已经喜不自胜,哪还会去计较这些,当下在旁边引路,择了条最近的小路往城中而去。 这一路游玩的路上,凌幽晗没少看出丁文俊的心意,这书呆子无论是什么事情,都会以她的意愿为先,就连最后在酒楼里要点的每一道菜,他都会细心地询问她有没有什么忌口的。 凌幽晗看在眼里,心里感动是不少,却总觉得缺了些什么,丁文俊除了昨天吹笛子时给了她熟悉感之外,她就再也没从他身上发现任何和梦里那少年的相似之处。 “小姐,小姐,……”小月轻推了一下她,在她耳畔轻声道,“小姐,你是怎么了,丁公子叫了你好几遍了,你怎么一直盯着人家痴呆呆地看?” 凌幽晗回过神,抬眼看向丁文俊,见他略微担忧的目光,再望了眼早已经上满了菜的桌子,连忙赔笑道,“让公子破费了。” 丁文俊摆了摆手,往她面前的杯子里倒了酒,“你尝尝,这桃花酒是这最出名的。” ………… “你做的桃花酥就是糊了也好吃……” ………… “凌小姐,”丁文俊拿着酒壶在凌幽晗眼前晃了晃,眼看着凌幽晗今天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神,全然没有了第一次见面时的神采,还只当她是因为担心自己破费了,忙解释道,“不碍事的,这钱其实是我侥幸得来的,昨日我将东西落在礁石那,回去拿的时候,捡到了几颗如小拇指盖大小的珍珠,拿到典当铺里去竟然真当了不少钱。” “哐当”一声,凌幽晗手里的酒杯掉在地上,杯子碎片四溅开来。 丁文俊变色,忙起身察看她有没有被伤到,“凌小姐,你没事吧?” 小月见状,忙将人挡了回去,“丁公子,男女授受不亲,还是由我来服侍我家小姐吧。” 丁文俊闻言,望了眼不做声的凌幽晗,眼里闪过一丝沉思,却没有继续手里的动作,而是乖乖地坐了回去。 “小姐,没伤着吧?”小月有些担忧,也不知道刚刚丁文俊的话是不是在试探她们。 凌幽晗抿唇,轻拍了下小月的手,示意她自己没事,转而笑靥如花,款款道,“丁公子还真是好运气,昨日我和兄长也在礁石那,却没被我们捡到珍珠,也不知为何礁石上会有珍珠呢?” 丁文俊挑眉看了她一眼,也笑道,“小姐有所不知,我们渔村靠的海是南洋,从前便一直有传言,南洋有鲛人,人身鱼尾,歌声曼妙,滴泪成珠,织的鲛绡,入水不湿,身上的鲛人油可制作成长明灯,数日不灭……” “传言而已,公子该不会真觉得那珍珠是出自鲛人吧?”凌幽晗打断了丁文俊的话,面上不作声色,手心却早已沁满了汗,丁文俊说得这些确实全是他们鲛人族的特征。 丁文俊低首,夹了一道菜搁至她盘子里,不以为然道,“我一读书人自然也是不信,只不过昨日拾到珍珠后,家中双亲随口提及,我起了兴致去翻了相关典籍罢了。” “不过我们村里人倒是真有人说曾经在南洋捉到过鲛人,物尽其用后,再将其尸身制成标本卖给达官贵人,为此发了一笔不小的横财。” “那这些人现在在哪?”凌幽晗说这话时,微微带着颤音,她有听闻哥哥说过,近来族人频频失踪,原来根源在这。 “自然是搬走了,去过他们的好日子了,况且鲛人族是会报复的,他们怎么可能傻到还住在那破败的渔村里。”丁文俊为自己斟满了一杯桃花酒,抿了一口,又道,“其实若是让我遇上鲛人,我应该也会起了贪恋吧。” 凌幽晗拿筷子的手一滞,“此话怎讲?” “这世上谁不想大富大贵,有权有钱。”丁文俊抬眼,与她的双眸对上,“我自认俗人一个,逃不开世俗的枷锁,否则我也不会那般刻苦的去读书了。” 凌幽晗的嘴张张合合,最后只是道,“我还以为你只是单纯的喜欢这些诗词歌赋。” 言语里有些晦涩难明,这丁文俊看来不是她要寻的那个少年郎。 对于凌幽晗的话,丁文俊有些嗤之以鼻,“若是我和你们一样生在锦衣玉食的环境里,那才有资格说只是兴趣所在;可惜我只是个渔民,你又不是没看到那日我们同村的那些人是如何的瞧不起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