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言万语,也不如一句户籍不会落在贱籍里让何秋曼动心。 她先是诚心诚意的赞过了牙子,又问出了自己心里的疑问:“奴有一事不明,他家想要女孩,抱养一个也就是了,为何要在您手里买?” 牙子笑道:“这你就不知道了,他们家前面代代做的都是暗门子的生意,只是这几辈里家里生不出好看的女孩来,生意做不成了,也就只能改了门庭,只是他家如今仍住在那个街坊里,有些良心的人家怕他们家养了女儿还要去做那生意,自然不肯,那没良心的,随便把女儿往哪个勾栏瓦肆里一卖,得个几贯银子不比把女儿往他家送来得痛快?!” 也就是说,有良心的父母怕女儿被送去做了暗娼,没良心的父母早就直接把女孩卖到青楼去了,所以才有了向牙子买人的这一出。 何秋曼心里暗道:这家人怕是真没放弃暗门子这个营生,还想着要重操旧业,否则真正的贫苦人家里,想要女儿没有便罢,哪里有拿银子买一个回家的道理? 要拒绝的话在她嘴里打了个转,出口却变成了:“劳烦您替奴想得周到,这样好的人家,奴自然是愿意的。” 不过眨眼的功夫,何秋曼已经将利弊在心里想了个通透。 答应下了这一户,她还能有几年安生日子可过,这几年里好好谋划,说不定能联系上何父何母一家团聚,但若是婉拒了,难保这牙子心里不记恨,假若他把她往那勾栏瓦肆里一扔,那她就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况且到目前为止,关于这户人家的所有印象都是道听途说和她自己心里的猜想,那家人心里到底是怎么个想头也说不准,她又何必早早就开始疑神疑鬼带着有色眼镜看人? 想通了这些,何秋曼面上对这牙子自然是千恩万谢,等牙子歇够了,驴车就又带着众人晃晃悠悠的往清河县而去。 清河县里,与每次把何秋曼安置在自己落脚的地方不同,这一次这牙子是把何秋曼放在家里之后才去转手手里的那些男男女女。 何秋曼十分乖巧的唤了这牙子的婆娘一声婶子,不等她说话就极有眼色的帮着她扫起了院子里的地。 因牙子走前安顿了自己媳妇一句何秋曼是给胡大家备下的人,想到以后还要常常见面,牙子的婆娘非但没难为何秋曼,还从她手里抢下了簸箕扫帚,揽着她就往屋里去。 这牙子家住着两进到底的宅院。门口是厨房和牲口棚子,地上铺了水磨的石板,过了堂屋到了里面就是整整齐齐的五间房,正房给了牙子父母住,牙子夫妻两个住在偏房里,这夫妻俩的独生子则是住在牙子夫妻旁边的一间。 牙子婆娘一边拉着何秋曼在家里转了一圈,一边说道:“说起来我和那胡大还是本家,我娘家姓胡,我汉子姓张,邻居都爱叫我胡婶,随便你叫我张婶也好,胡婶也好!” 一圈遛完,胡婶又拉着何秋曼在堂屋里坐下,进厨房拿了个粗瓷大碗满满的给她砌了一大碗糖水。 何秋曼道了谢,捧着碗乖巧喝着,胡婶看她这样子眼神闪了闪,不住的和她说话,净是问一些原来家里还有几口人、父母是做什么的、怎么会被卖之类的问题。 何秋曼就怕被灭口,哪里敢说自己父亲是当官的? 只敢说自己家除父母外还有兄弟两人,因母亲想让她嫁在东京所以订了人家就把她塞了过去,谁曾想遇人不淑,被未来的婆家草草卖了。 胡婶看何秋曼的气质做派,便猜她怎么也是出身小富之家,就怕是哪里的拐子拐了大户人家的小娘子到她丈夫这里销赃,听何秋曼说了自己被卖的来龙去脉,一直提着的心就放下了半颗,拉着何秋曼说起了东京里的热闹来。 古代人大半都是爱凑热闹的动物,可从现代穿来的何秋曼却是半个宅女,她在东京那几年,除了被何父何母带着每年凑上几回必要凑的热闹,轻易都不出门,也因此,在胡婶说起东京瓦肆里张廷叟的孟子书,唱小曲的李师师、徐婆惜,舞旋的杨望京等等宋朝人民心中的明星时,何秋曼是不怎么能接得上话的! 见此情景,胡婶还悬在天上的那半颗心终于踏实落在了地上! 心里踏实了,她也终于有功夫问些别的了:“你们从东京过来,可还记得现在正时兴什么样式的衣裳?” 胡婶既说起了衣裳,何秋曼的眼睛不免就在她的穿着上打量了一圈。 刚刚她心里紧张没注意,现在定睛看去,只见胡婶上身一件暗红绣迎春花的绫子褂,下着一件宝蓝色滚了宝象花边的百褶裙,脚上一双老鸦色的素缎薄底绣花鞋,这一身装扮下来怎么也要三四钱银子,放在何秋曼家里也是花费不菲,到了胡婶这儿,竟只是家常打扮。 心里吃惊归吃惊,何秋曼面上却丝毫不曾表露,她顺势和这胡婶说起了东京里时兴的衣裳花样,两人说的兴起,胡婶还拿了碳条和白布来,央着何秋曼给她现画了一张。 这娘俩白日里处的还好,等到那姓张的牙子夜里回了家,胡婶服侍着他躺下了,说起何秋曼时也是满口的夸赞不断:“这回你可做成了一桩好生意,我看胡大家买这姐儿买得值!” 张牙子奇道:“这姐儿除了长得比旁人精巧些,还有哪里值得你这样夸赞?” 胡婶啐他道:“我们女人家的事你们男人不懂!诶,我说,要是胡大家两口子看不上她,咱们就把她留在咱家怎么样?” 胡婶这问题让张牙子更是稀奇:“我出门之前你不是还絮叨着胡大两口子养个女儿是浪费米面?怎的我才走了三月不到,你就转了性?” 胡婶把他往床里一攘,自己也躺在了外边:“别的女孩什么样我不知道,但养这个是真的值,你是没见着她给我画的花样子,啧啧,怕是给她个担子让她出门卖花样去也能养得了一家子!” 张牙子一听有利可图,便顺势道:“行了,明天我带人去胡大家让胡大家的瞧两眼,要是她看不上,咱们就带回来养着!咱夫妻俩几月未见,好容易说会儿话,你话里还净是旁的人!” 胡婶听丈夫答应了这才满意。 这桩闲事话毕,一想到三月不曾敦伦,她也不由心痒起来,起身去吹灭了烛火,落下了蚊帐,便凑到自己汉子颈边亲香起来。 这晚何秋曼睡得还算是安稳,第二天一早卯时不到便起了床,想着到底是寄人篱下,何秋曼不好进厨房去整治饭食,干脆就拿了扫帚簸箕洒扫起来。 那胡婶睡到卯时过半起了,见自家庭院已是干干净净,庭院里的东西也被归置的整整齐齐,心里不由对何秋曼更满意了两分,干脆叫她和自己到厨房里去一起整治饭食。 胡婶见何秋曼烧火烧得旺,干脆舀了一碗杂米出来让她在灶上煮粥,自己则是用家里发的绿豆芽拌了个小菜,又从酱菜坛子里捡了一碟酱瓜,一碟腌姜,切了四只红澄澄满黄流着油的泰州鸭蛋,又拿蒸笼放在粥上,热了几只昨个儿买好的炊饼。 等一切准备停当,时间已过了辰时,张家老小一家子已经坐在了堂屋,何秋曼帮着胡婶将粥菜都摆上了桌,看着胡婶给张牙子的父母一人夹了几筷子的小菜,这才跟着众人一起动筷。 别人家的饭桌上,何秋曼眼观四路耳听八方,一见胡婶的公公撂下筷子,不管吃没吃饱,也跟着放下碗筷。 胡婶的婆婆带着胡婶收拾碗筷,何秋曼要跟着帮忙,却被张牙子给拦住了,他说:“今儿个就带你去见我胡大兄弟去,你可有什么要准备的?” 何秋曼被卖时除了偷拿的一个银戒子浑身身无长物,哪儿还有什么能准备的,张牙子这么说,也不过是为了客气客气罢了。 谁知何秋曼听了,竟然还真就接话道:“不瞒叔叔,奴确实有事要求婶子。” 张牙子皱了皱眉头:“什么事?” 何秋曼道:“奴自觉针线还凑合,不知道婶子有没有相熟的绣铺或针线铺子,能否引荐一二?奴想接点小活计赚两个零嘴钱。” 张牙子还没说什么,屋内坐在上首的张老汉先笑了:“好个灵透的女娃!” 想也知道,在胡大家人没见过何秋曼之前,谁也不能肯定何秋曼能不能合了胡家人眼缘,那么不管是张牙子家还是何秋曼自己就都要早作打算了! 在这段买卖关系里,占据主导地位的肯定是作为成年男人的张牙子,何秋曼假如不想自己真的落到什么悲惨的境地去,那么想办法为自己增加砝码无疑势在必行了。 而何秋曼显然已经明白了这一点,而在陌生人和陌生人之间,再没有比利益更牢靠的纽带,所以她才要问,能不能为她引荐个相熟的绣铺或针线铺。 对于市井小民来说养一个白吃饭的女儿和养一个能赚钱的女儿,区别一目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