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声略显喧嚣,大片的农田代替了一排排平房,平整的大道也被石子路取代。站在三岔路口,雅子抬头看了眼一朵云都没有的天空,又扫视了圈没有任何遮□□的道路,思考着是随便选一条走,还是在这等人经过好问路。 雅子讨厌炎热和出汗,除非是任务需要,否则在这样的大热天里,她更愿意呆在自己装了电扇的房间里。这一点恰恰提现了她身为特权阶级的优势,不用像天照院的普通成员那样,在盛夏的晚上辗转反侧,无法入睡。 “好热啊……” 擦了擦脸上并不存在的汗,雅子决定再过一分钟如果没有人来,她就随便选一条路走了。 然而十分钟过去了,连只活物都没见到。 放弃希望,正打算瞎选一条路走的雅子突然听到有争吵声从远处传来。眼睛一亮,她迅速转身朝着那个方向走去。 “打扰一下,请问……” 雅子的出现让所有的少年都停住了动作,为首的少年在看到雅子背在背后的刀后,也不等她说完就转头恶狠狠地对倒在地上的那个少年说:“桂你真窝囊,竟然还去找了帮手!” “喂,识相的赶紧走!我们不打女人。” 雅子笑了,如果不是场景不允许,她真的很想为这位少年的脑补能力鼓鼓掌。本来她是不想参与到这种坏孩子们组团欺负好学生的闹剧中的,不过既然对方都向她发出了「邀请」,她不配合一下岂不是太扫兴了? “不打女人所以在这欺负女孩子?还以多欺少?”雅子指了指倒在地上的“女孩”,虽然衣服脸上都是尘土,但还是能看出清秀的容貌。 雅子的话成功镇住了在场的所有人,也不知道是不是他们那所剩不多的羞耻心终于意识到欺负一个女孩子是很不光彩的事。 “喂,你这家伙到底……” 领头少年态度不善地朝雅子走来,然而身后一声巨响止住了他的脚步。雅子和少年们都看向声源处,只见原本被欺负的“女孩”突然将压着他的少年掀翻在地,然后对着雅子义正言辞地喊道—— “不是女孩子,是桂!” 清亮的声音清晰地传来,雅子明白了,是她搞错了,这是个货真价实的男孩子。 “桂你这家伙……” 惊讶之后便是愤怒。以为常年欺负的对象要反击了,少年们都很害怕。因为他们知道,被誉为“神童”的桂如果动起真格来,他们根本就是挨打的份。 欺负他不过是看准了他不会反击。 为了掩盖自身的恐惧,现在他们只会用更狠的拳头砸向这个他们需要用仰望才能追上的少年。 然而—— “砰——” “砰——” “砰——” 一片倒地呻-吟的少年中,唯一还站着的人惊恐地看着不知何时挡在桂身前的雅子。 “真是难看的嘴脸。”雅子微微眯起眼睛,看着那个被吓得连逃跑都不敢的少年,“所以我才讨厌人类。” 恐惧于超乎自身认知的强大,却也卑微、贪婪地渴望着,然后越是渴望越是打压,从这虚假中获取那点可怜的自我满足。他们就是这样的存在。 雅子懒得再看一眼这些人,转身拉着那个叫“桂”的少年离开了。 - “呐,我说,你为什么不反击呢?” 靠在枝叶繁茂的大树下,享受着难得的清凉,咬着桂给的美味饭团,雅子松口气的同时忍不住问道。毕竟,以她多年的选择天照院成员的眼光,很容易就看出那些少年是打不过桂的。 “我学习剑术不是为了打架的。”将饭团一排排整齐地放在家人的墓前,桂接着解释道,“那些人在各个方面都得不到满足,既不愿意努力,也没有天赋,除了欺压别人也没有别的乐趣了。我从进入讲武馆开始就是被孤立的对象,他们所做的一切不过是想我丧失斗志,变成田间的烂泥,以满足他们的虚荣心罢了。” “……但是他们做不到。如果连这样的乐趣都丧失了,那就太可怜了。” 强者施舍给弱者的怜悯吗?不知道为什么,雅子再次回想之前的场景,突然觉得那些少年们才是被碾压的人。 “我承认你说的有点道理,但是换做是我,我也不会允许他人踩在我头上。”雅子瞄了眼桂衣服上的灰尘,又补充了一句,“还有弄脏我的衣服。” 桂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衣服,这是奶奶留给他的,被弄脏了他也会心疼。但是,回想昨晚发生的事,桂觉得如果再来一次他还是不会反抗的,毕竟—— “其实今天是他们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武力上的欺压。因为昨晚发生了很不愉快的事情,新的学堂刚刚重建,我不想再给老师和私塾添麻烦。” “新的学堂?” “嗯。我已经离开了讲武馆。松下村塾的松阳老师,他的理念是我憧憬向往的,我今天就要搬去那里学习生活了。” ——真是意外之喜啊! 雅子对桂的好感度上升不少,心情不错的她打算提点一下这位正直的好少年:“如果是担心惹麻烦的话,你可以换一条路走。虽然一对一正面刚才符合武士的准则,但是对那些连武士都称不上的家伙用这种方法,岂不是侮辱了你的武士道?在我看来,你可以先调察他们的日常行踪,选一个人少的地方,或者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用他们无法拒绝的理由把人约出来,然后套麻袋,揍完就跑,不留痕迹,不惹麻烦。以你的人设,他们也不会想到是你干的。” 当然,雅子没有说,调查行踪,挑选地点,想一个对方不会拒绝的理由等等这些前提条件是最难的。不过这都是她做烂的事,她不介意在需要的时候帮桂一把。 听了雅子的话,桂若有所思,思考完后又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就在雅子微笑着准备接受他的钦佩和感谢时,桂竟然一个转身跪倒在奶奶的墓前,严肃地说道:“这是您的启示吗,奶奶?不仅让我在前几天寻找到了学习和前行的方向,还让我在今天交到了人生的第一个朋友。放心吧,奶奶!我一定会谨遵您的教诲,努力向着心中的武士道进发!” 听了桂慷慨激昂的大段剖白,雅子是彻底服了。她看着虔诚地跪在奶奶墓前的桂,从她的位置恰好能看到少年眼中闪烁的坚定光芒。雅子心中升起了一丝兴味,原本因为无辜卷入麻烦中而不爽的心情也好了不少。她想,难道松阳的学生都是那么「有趣」的人吗? 总之,不管如何猜测臆想,只有见到真人才能确定。在向桂说明自己远行的目的后,耿直的好少年马上就带着雅子到了松下村塾的新地址。 雅子怔怔地看向私塾的大门内,那个熟悉的人正被两个打打闹闹的少年围着走过来,视线相触的瞬间,早就准备好的说辞脱口而出:“初次见面,我是井上雅子,是玉木文之叔叔让我来找您的。” 说完,雅子将那个从玉木文之退那里拿来的木簪递了过去。她和松阳都清楚,这样的戏码只不过是做给别人看到,为了让她有一个万无一失的身份,一个合理的留在松下村塾的身份。 但是雅子不敢再看松阳的眼睛,她承认她害怕了。过去无所畏惧,现在却不连看一眼都不敢,生怕—— “原来是你啊!”温柔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早就听说玉木文之先生有一个侄女,没想到是这样可爱的女孩子。” 手上的木簪被取走,雅子下意识地抬头看向松阳。翠绿色的眼中蕴含的是包容一切的温和沉静,没有冰冷,没有警惕,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杀意,就好像她的出现是在他的意料之中一样。 雅子困惑了,她有太多话想说,有太多问题想问。她以为她是了解吉田松阳的,但事实证明松阳和虚不一样,和过去的每一个人格都不一样。雅子读不懂他。 “凪她们在厨房准备晚饭,小太郎你可以去帮一下忙吗?今天是新私塾建立的第一天,老师打算庆祝一下,可以麻烦银时、晋助你们去买一些饮料吗?” 似乎是洞察到了雅子的心思,松阳将三个弟子都支开了,然后带着雅子回了自己的房间。 “我以为你并不想见到我。”这是雅子坐下后说的第一句话。 在雅子看来,吉田松阳抛弃了虚,抛弃了天照院首领的一切,他渴望的已经不再是「自我灭亡」,他已经有了新的愿望,所以理所当然不会想看到从天照院而来的「鵺鸟」。天照院的出现只会毁了他现在的一切,甚至可能伤害到他珍视的学生们。 松阳没有肯定也没有否认,他倒了一杯水,一杯茶,将那被水递给雅子,然后才问道:“雅子,你在害怕什么呢?” “你已经迈步向前,而我还留在原地。我害怕被你丢下,而你找到了新的归宿,忘却了过去的承诺。” 只有在面对虚的时候,雅子才能说出自己的恐惧,直面自己看似傲慢实则软弱的内心。 “虚,你的愿望还是「死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