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从烈火烹油似的酷热变成了炒锅烤人的燥热,蝉声依然喧嚣不已,秋天降临,小波要到八里外的马桥上高小了。
母亲在小波未开学前就反复叮咛,“高小离家远,每天要学会早起,自己照顾自己,注意安全,尤其要听姐姐的话,晓得么。”
“晓得啦,晓得啦,”可八里长路还是远得让他无法想象。
在彩电之后,父亲不知从哪里买了辆二手摩托车,骑行的时候响起一串突突突的排气声,如同打坏了的鼓,喑哑而刺耳。牛传宝之所以保持克制,没去买辆新的,全是因为石场的账还没有收回来,只能先买一辆旧车过过瘾,考虑日后账收齐了再去买一辆新的。
在这之前,村里一些人家已经陆续有了摩托车,大多都是些在外面打工赚了钱,就把那些曾经流行、家家户户必备的黑大杠丢弃在一旁,当成摆设。
孩子们喜欢自行车,却不喜欢黑大杠,即使他们车技高超,可以歪着身子,一脚高一脚低地蹬着走,也很快就累了,厌烦了。他们最喜欢外面带来的颜色鲜艳的女式自行车、小巧玲珑的儿童自行车,却只有少数几个打工人家的孩子有。
当他们骑着这些稀罕物上学时,眼角充满了神气,小波艳羡着,眼红嫉妒着,却只能远远望着,梦想着自己也能有一辆。
一天,那些藏在心里的欲念突破了胆怯,便嘟着小嘴对母亲说,“牛传武家小孩有自行车骑,上学好轻快,我也想骑着去上学。”
母亲很干脆地回绝道,“不要眼红什么,他们是打工的人在外面买来的二手货,多半是别人偷的,我们家又没人打工,能干这样的事吗,更何况,你姐姐也一直走的,姐姐能走,你为什么不能走。”
小波委曲地应道,“哦”。
没有自行车可以骑,就必须用两条腿走了。
六点半钟,天蒙蒙亮,小波还趴在床上睡不醒。母亲在屁股上重重地拍了一记,“上高小了,还睡懒觉,你姐姐都吃好饭,跟同学先走了。”
小波惊觉,嘴里大喊,“要迟到了,要迟到了,”从床上一骨碌爬起,扯起衣服就穿,一会拿错了衣服,一会又穿错了手,手忙脚乱的。
母亲说,“穿反了,哪有这么慌慌张张的。”
母亲帮小波穿上衣服,整理了衣领,“这才像个读书的样子,快去吃饭吧。”
嘴里接着唠叨,“今天是第一天上学,以后你就自己早起,自己穿衣服,我也不来叫你了,好吗,”
“好了,妈妈。”
许是因为第一天上学,母亲做的饭格外早,除了早上吃的饭,还要带好在学校吃的午饭。午饭用饭盒装,饭盒是铝制的,是前几天母亲在乡里集市上新买的,盒面不像那些用旧的饭盒,还没有凹下去,亮得像一面镜子。
母亲帮小波在饭盒里盛满了饭,再用饭勺压实,把菜铺在上面,盖上盖子,装在网袋里。小波扒了几口饭,就一把拽过饭盒和书包,冲出门上学去了。
母亲的声音追上来,“那么急干什么,饭都没吃完。”
小波一路小跑,慢慢跟前面的队伍汇合,先是邻舍的牛泽义、牛泽文还在读初小,不能作伴。接着往前,到村子中腹,是周小明,然后就是周小华、周小红,他们靠近村头,有更多时间余裕,正慢悠悠从家里出来,最后是姐姐小玲,她很早就出发了,和几个高年级的同学在一起,小波和几个伙伴已经跑累了,追不上姐姐的步伐,就远远望着,跟在后面。
虽然八里的长路走起来要近一个小时,但有一群伙伴在一起谈天说地,就显得不那么累了。孩子们一路穿过几座山,太阳渐渐升起来,催散了雾气,视野疏朗起来。走到马桥村时,更开阔了些,因为这里有块较大的平地,农田比较集中,整体算是个山间的小盆地,在这里人们习惯称呼这样的地方叫塘。
一群人说说笑笑,学校就出现在眼前了。最先出现的是一座拱桥,这座桥就叫马桥,并不是因为村里的人姓马,而是桥边曾经有一只马的石雕,至于什么时候建的,由于年代久远,已经无法考证了。一些人说是民国初,似乎太晚,还有一些人说是清朝中叶,又似太早,大抵是清朝末年吧,马已经没有了尾巴,身上也有几块凹槽,残破而没有生气。
孩子们欢呼着,到咯,到咯,又是一阵小跑,从桥边冲到校门口,校门是两扇大铁门,已经敞开,靠在两旁。
学校只有一栋一层,一字长蛇阵排开的教学楼,左边还有一栋两层的办公楼,一楼是老师的办公室,二楼是日常住宿起居的地方,一些家离得远的老师住在这里,最旁边还有一间小平房,是学校的食堂,此外有一圈土砖砌的围墙,圈出一块两三亩地大小的操场。操场中央有一个破旧的篮球架,木头做的篮板已经腐蚀成灰褐色,铁制的篮架表面也已经锈成鳞片状。
教学楼只有五间教室,五间教室也就是五个班级,每个班级大约有四十名学生,座位不多不少,刚好坐满。每个班固定有两个老师,一个教语文,一个教数学,另有一个体育老师,再加上一个校长,和副校长,偶尔教一些思想政治,拢共十三个人,是这个学校所有的师资力量。
小波走进教室,庆幸此时还未到八点,等小波放好书包,跟座位上的同学打了个招呼,从书包里拿出课本,上课铃就响了。此时路上还有几个迟到的学生,听到铃声,开始飞奔起来,冲进教室,在老师身边风一样掠过,急急忙忙坐到座位上。
老师对刚迟到的学生说,“开学就迟到,以后还得了,下次要注意,”等人差不多坐齐,又朗声道,
“起立!”
“同学们,早上好!”
“老师,早上好!”
“好,开始上课,”一天的课就这样开始了。课程跟初小差不多,只是多了一些思想政治,音乐、体育的课,但这天课程里没有。
小波一如既往专心致志听课,课间到操场上玩耍,虽然多了很多同学,但童年人眼里似乎没有亲疏远近之分,只要能玩在一起就可以做朋友。他依然可以和初小一样,跟同学们跳皮筋,跳房子,打纸牌,还多了一些从来没有听过的跳皮筋口诀,操场比初小更加热闹而有趣。皮筋跳得轻快,
小熊猫,上学校老师讲课它睡觉左耳朵听,右耳朵冒你说可笑不可笑……
马兰开花二十一,二五六,二五七,二八二九三十一,三五六,三五七……
直到中午十二点放学,住得近的同学会回家吃饭休息,小波等一些离得远的学生就只能留在学校,吃自己带的盒饭。他们从课桌里把饭盒拿出来,揭开盖子,早上装的饭到中午已经凉透,此时天气仍然炎热,毫不介意,吃个凉饭也别有一番滋味。
然后是最快乐的时候,离下午二点的上课时间还有很长的一段时间,就到河边去游泳,到附近的稻田里玩泥巴,筑长城,筑城堡,或者到山上去采野果,如从前一样自由,直到铃声敲响,才把放飞了的心收回来。刚坐进教室,心还怦怦直跳,但很快专注起来,并不妨碍课堂上的听讲,课程对于此时的小波还没有难度,教的基本一次都会了。
上完了一天课,回家的路途显得轻松而愉悦,和几个伙伴没完没了地说笑。叨咕课上学的内容难易,以及对各个老师的印象,大体是哪个老师最凶最严,哪个老师最平易近人,哪节课最简单,而一些高年级的学生以自己过来人丰富的经验,一针见血地表达出各个老师的特点习惯甚至是外号,让低年级的孩子佩服不已。
说完这些,正好路过一些野葬的坟头,坟头横七竖八,零乱堆砌,刚刚又添了一座新坟,旁边立着还没有腐烂的白幡,飘落四周的纸钱,在孩子们眼里有着别样的阴森可怖。
“你知道吗,”一个同学开始讲鬼故事,“刘小毛的父亲就是在这座煤矿里死的,三年前煤矿里瓦斯爆炸,嘣,一下子把井下的三个矿工埋进去了,刘小毛的爹就埋在这里,这新盖的坟说明又有人炸死了。”
“你怎么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