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如此!”牧民恍然大悟,但他终究是个愚钝之人,只稍一刻的功夫又有了新的疑惑,问道:“我家隔壁有一老牧民,常年独居,大家都唤他阿昆叔,最擅长牧羊,他的羊肉为何每次都能顺利在城里卖出去呢?”
工师谋笑道:“因为羊肉本不是贵重之物,即便普通百姓,偶尔也能买些食用。百姓大多未受教育,自然对人的贵贱之分,认识浅显一些。”
那牧民认真点着头,他对于这一席话依然似懂非懂,但看工师谋一身富贵打扮,便早已认定了他是个有学问的人。
“汝很缺钱用吗?”工师谋问了一句,因为在他的印象中,小农经济一向自给自足,一般穷苦百姓是很难用到钱这种东西的,更别说为它所左右了。
牧民闻言,叹了口气:“唉!倒不是缺钱,家中样样俱全,无需添置。即便缺个甚物件没钱去买,也不影响生存。只是平日里所要食用的食盐,却是万万少不得的。我一家老少,已有好些时日没有吃盐,如今个个眼昏头晕,四肢乏力,家中老人,早已卧在塌上,下不得地了。”
说话间,牧民双腿一软,似有要瘫倒下去的趋势。
工师谋点了点头:“盐,确实少不得。”
“唉!”牧民连连摇头叹气,感觉手脚被束缚住一般,无可奈何。
出于好奇,工师谋又问了牧民一句:“既然羊肉好卖,为何不卖肉,反倒卖起皮革呢?”
牧民一声哀怨:“唉!尊驾真是说笑。现今溯原大旱,水草大片枯死,牛羊成群倒下。我家所剩牛羊,一家老小食用都不够,哪还有剩余的拿来贩卖。”
工师谋点点头:“原来如此。我昨日到那丹水边上,瞧着丹水水流湍急,为何不用来灌溉,而让它白白流逝呢?”
牧民叹息道:“丹水乃官家所有,没有官府文书,无人敢去掘开。前几年也闹过旱灾,溯原几个胆大的牧民私掘了丹水大堤,到如今还被关押在县府大牢里呢。”
这县府大小官员,宁愿丹水就这么流走,也不愿用来救牧民的命。这一点,在工师谋的世界观里,难以理解。
不过,他也深知自己只是落败家族的一个少主,既没有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野心,也没有惩治庸官,造福百姓的能力。
但眼见跟前这个一家老小都在死亡边缘挣扎的可怜牧民,他又难以做到听之任之。
有生以来,周边的朋友,工作的伙伴,经常会告诉他:悲天悯人,同情心泛滥,便是你最大的软肋。要想有所成就,这个毛病,你得改。
然而直到殒命的那一刻,他也没能改掉。
或许,他早就坦然接受了这么一个自己。他心想:我又不做皇帝不做奸臣,要那么心狠作甚?
最终,他将那牧民拉到一边,认真地说道:“兄弟,要是信我的话,把那些皮革装上我的板车,我帮汝卖,如何?”
牧民正是无计可施的时候,听到这话,顿时喜出望外,激动万分:“多谢贵人!多谢贵人!”
两张羊皮,两张鹿皮,三张狍子皮。
整整七张皮革,在那溯原与高都城之间,牧民不知道来来回回搬运了多少趟。然而这一次,他是搬得最开心的一次。
一张接一张,他小心翼翼地放置在工师谋的板车上。叠放完毕,又整体往板车外边挪了挪,他卑微地想着:这样应该就不会让贵人的肉串味了吧。
怕影响工师谋的生意,牧民搬完皮革,就离开了这儿,站在一处还没开门营业的茶肆屋檐下,远远地张望着这边。
天色渐渐变亮,集市上人流开始多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