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超人,你来了。”
杨玉清看清来人,只有力气说完这句话,就累极了一样闭上眼睛。她等在杨艳丽家小区门口的人行道上,有一棵树干,她就倚靠在那里,浑身瘫软,不明所以的人,会以为是个贪杯而喝得烂醉如泥的女人。
林小西把杨玉清扛上车。兴许是长期远足和深度自驾野游的锻炼,虽然,她的体型看起来精瘦,力气却很大。尽管如此,扛起一个瘫软无力的女人,还是很费了些功夫。
坐到驾驶室,林小西没察觉到眼泪漫出来了。故乱抹把脸,想赶紧开车走人,那眼泪却像溪流一样,奔涌不绝。
林小西讨厌自己哭,讨厌此刻的自己哭得像个被男人抛弃的小娘们。可是,杨玉清的样子,她看不了。整个胸前区,像是有人在一根神经一根神经、一个细胞一个细胞地撕扯,痛得呼吸快要被窒息。
她泄愤的扯了一大把纸巾按在脸上,像刀子一样狠狠搓刮满脸,眼泪像是被这股狠劲震慑住了,不敢放肆,骤然停止。扔掉纸巾、点火、踩油门,她决定她们要去一个地方。
杨玉清从混沌中醒过来的时候,躺在一张极舒适的布艺长沙发上。这张沙发是绿色的,那种浓郁到欲滴的绿,杨玉清很少见到。她所有衣服、床上用品都是黑白灰,满屋子都是性冷淡风,高级而冷清。
她以前在奶奶身边时,小小年纪就会牵着牛去草坡上吃草。自己就四仰八叉躺在草地上,大地被阳光一照,散发着好闻的土香味,混杂着青草香,闭眼沉浸在那样的香气里,好像能感受到身下的小草发芽生长的声音和它们的呼吸声。
她有了一点精神,睁开眼,打量着这里。
好干净啊,她想。所有东西都是纤尘不染的,连植物叶片上常见的覆盖着的微尘也看不见。地毯这种最容易脏染的织物,也像雨后的晴空一样闪闪发亮,清新可人。
好舒服啊,她想。这是第二个念头。的确是舒服,不仅是躺着的沙发纤维里那种阳光的萱软,还有恰到好处的那些植物的欢腾和安静,还有熟悉的碳烤香和焦糖香的混合,是咖啡,临窗,氲氤的香气弥散在傍晚的阳光里,那宁静,就像小时候围着冬夜的炭火,偎在奶奶脚边。赤脚坐在临窗圈椅的二个人,那脚踩在软绵绵的地毯上,就像有双细嫩的手在抚摩。
林小西看着杨玉清,等着她打量。另一个人,是个男人。应该是南方人吧,眉清目秀的样子,个子不高,但身材匀称,而且,那一身亚麻的衣裳,让人想起了水乡。
“这是郑立,我读博的师兄,也是我的好朋友。”林小西看杨玉清的眼光流转到了这个男人身上,介绍道。
杨玉清张了张嘴,没有声音发出来,只好微微点了一下头。
郑立也没说话,很安静地笑了一下。杨玉清第一次发现一个男人的笑也可以这样的安静和娴雅。
“想喝点什么?”看杨玉清抿舔了一下嘴唇,郑立轻声问了一句。
“白开水。”
一杯水拿过来,没有直接搁在沙发旁的小圆几上,手轻握住,递到杨玉清面前。原来男人的手指也有这样白净修长的,粉色的指甲盖圆润饱满。
杨玉清接过来,手有些抖,水洒出来在手背上,郑立拿出一块手帕,递给她。这年代还有人用手帕。她像看见文物一样,默默擦净水,还给他。喝几口水。水的温度很适中,不冷不热、入口舒适的温水。
咕咚咕咚几口喝完,郑立又倒了一杯递过来。
郑立来去走动,一点声音都没有,不仅因为铺着地毯,而且,他的身形有种飘逸袅婷的柔软。
看杨玉清定了定神,林小西开口介绍:“这里是郑立的心理工作室。”杨玉清的眼睛亮了一下。
曾几何时,临床咨询专业就那么有限的几个人。大家一致的梦想,就是将来有一间属于自己的心理工作室。只是,杨玉清的这个梦想,被家室替代,最终,变成了家室的牺牲品,直到最后,自己也变成了家室的牺牲品。
原来这里就是梦想的样子,可是自己已然走过半生,连梦想的边都没摸到过,不仅如此,还输得血本无归,一败涂地。
林小西知道她在想什么。默默走过来,挨着她坐下。
“不管你沉浸在什么样的情绪里,不回避,让自己就在那样的情绪里呆一会,再多呆一会,看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这是郑立说得最长的一句话。
杨玉清看着他清澈见底的眼神,忽然很想哭。就像不小心丢失的孩子重新看见了妈妈,那种委屈和后怕的哭。
她没有哭出来,或者,她的脸像哭泣一样抽搐着,有些难看地痉挛在一起,但一滴眼泪都没有。或许,已经哭干了。
她没有扭头躲避自己的脸,也没有试图去制止自己,是的,不管是什么样的情绪,就在里面安静地呆着。
郑立的嗓音干净清冽,像秋高气爽的天空。在余音里,回旋着一点点类似于安祥的东西,熨帖了胸腔里的冷峻和抽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