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阴沉的天空转眼就放了晴,刮风的微微寒意被炎热的太阳给驱散了,那些穿着长袖长裤的人纷纷抱怨着这奇怪的天气,而我,在我妈对天气预报的悉心观察之下,免遭一劫。 就连班上的前几名脸上都挂着深深的黑眼圈,看样子对于很多人而言,昨天都是一个难熬的晚上,也许还有人熬到了今天凌晨。 令人万念俱灰的理综过后,少许人脸上的踌躇满志,大部分人身心俱疲的心灰意冷,我尽力屏蔽掉那些正在讨论试题答案的话语声,希望能借此逃避掉这件事情。 这两天的伙食丰盛到我都怀疑自己长胖了很多,每顿都是十足的肉食,青菜反倒成为了抢手货,长此以往,我们可能会被培养成一个成功的素食主义者。 最近几年的英语试题偏向于简单,听闻上一届还有不少满分出现,事实也确实如此,当然我是不可能达到那么高的水平,但拿一个高分还是有一点把握的,毕竟背了那么久的单词,做了三年的练习,早自习之后还有魔鬼训练般的听力考试等候着呢。 最后一堂考试的铃声响起的时候,教室里有种按耐不住的隐约躁动,第一个走出教室的人发出一声激动的喊声,“同志们,解放啦。”听起来就像我们已被囚禁好久的鸟儿,终于到了重回广阔天空的时候。 与以往那种克制的步伐不同,楼下的人群都开始快速奔走,甚至有些都跑了起来。 我慢慢微笑起来,那些跃动的金色阳光化身为调皮的小精灵,在那些青春的身影上打上了唯美的烙印,不由得觉得这才是最好的时刻,解开了束缚的枷锁,全身上下都只有自由,那神采让人艳羡不已。 “我们说是去哪儿庆祝来着?”有一只爪子搭上了我的肩,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是谁,奇怪的是,她最近都没去找舒青禾。 “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一阵浑厚的女中音从身后响起,我们慢慢回头,就看到正在进行浮夸表演的宋钰,抬着手臂,嘴唇还在微微颤着,此情此景,我们很捧场的笑出声来。 “奥斯卡最佳女演员奖非你莫属。”我狗腿的献着媚,要知道宋钰最喜欢的就是这一套。 “我挥一挥衣袖,作别西天的云彩。”本来在我身旁的人一下子不见了,再一看,她赫然化身成为舞台的一员,两个人举着同样奇怪的姿势站着,像是两具搞笑的雕塑。 “小花翎,怎么都没去会你的情郎?”画风一转,宋钰已经抬着花翎的下巴,俨然一副调戏良家妇女的架势。 “伦家正学着做一个乖巧的女朋友啦,关键时刻不能打扰他。”那娇羞的模样,为了避免等下惹出什么鸡皮疙瘩来,我背过了身去,继续看那无声而浪漫的晚霞,染成一片粉红色,像是少女荡开的裙摆。 “这位文艺青年,此刻你心中是不是正酝酿着一首诗,不妨大声说出心中所系,放飞心灵的翅膀吧。”这两人今天绝对是什么地方作妖了,说话都怪里怪气得很,我甩开那双发痒的手,脑海里却真的浮现出几句话来。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慢慢的伤感调子,似乎不太契合这种解放的愉快场面。只可惜我的文学素养就到这一步了,再想不出别的来了。 “嗨,来点喜庆的。”宋钰这个大俗人。 “今天是个好日子啊,心想的事儿都能成。”得了,现在又变成了民歌大赏。 正热闹着的时候,空气里突然传来一阵男声,扭成一团的三个人这才停下来去看,舒青禾穿了件白T恤站在那片金色耀眼的夕阳里,完美得不像个人了。 “亲爱的,你慢慢飞,小心前面带刺的玫瑰。”宋钰往那个方向冲花翎使了个眼色,后者立马切换成娇小可人模式,并且脚步飞快的转移了阵地。 “伤心的人别唱慢歌。” “宋钰,你现在唱够了,晚上的聚会别霸着麦不放哈。” “那我麦霸的名声岂不是白叫了。” 那片无限烂漫的金色阳光里,我们似乎这才卸了一直背着的重负,脚步轻快的往前走了,而无处不在的命运不动声色的修改了一点剧情,时间的齿轮就往另一个平行世界转动了,而后一刻的我们再也无法遇见前一刻的他人,更别说那时的自己了。 2 老胡也没了平时那副严肃的神色,和班上的人笑着说话,英语老师,语文老师,到了饭局的后半段,物理老师,化学老师和生物老师都来了一趟,似乎转眼之间,大家就不再是那么拘谨的师生关系了,倒贴近了人间的生活一些,彼此之间多了些交流,笑容也多了些。 因为喝了些酒的缘故,每个人的脸上都有些微微的红晕,倒是动人得很,似乎眼神也有些管不住了,飘来飘去的。 “听说C班也在这里聚会啊。”班长一说完,四下就纷纷讨论开来,要知道,C班的美少年可是数不清的多。 隔壁桌似乎出现了一些骚动,过了一会儿,看见有个身影摇晃着站了起来,班霸似乎喝多了,即便是平时一副大大咧咧的样子,可毕竟还是个女孩子,今天还穿了条颇为淑女的裙子,开始我都差点没认出来。 “感谢胡老师在高考之前对我们进行了一番推心置腹的谈话,和我们聊人生聊理想。”她豪气的举起杯子,好在没直接喊出一句“老胡”。 临近高考的时候,老胡挨个的跟我们进行了一次人生高度的探讨,从现阶段的成绩说到了未来十年后的事情,却没几个人放在心上,左耳进右耳出罢了,班霸一向是老胡最头疼的人物,成绩倒还在中上游,只是太喜欢折腾,自习课就数她的声音最大,据说是在楼下都听得一清二楚。可高考前的那一个月,似乎是受到了什么大刺激,开始没日没夜的学习,据说晚上都是三点四点才睡觉,堪称楷模。 原来老胡还有人生导师的潜质啊,怎么我就没受到这么大的刺激呢? 旁边突然有人轻声叹了下气,这么慷慨激昂的时刻怎么会出现这样的闹事鬼呢?一看才发现是宋钰,她低着头抿了口酒,接着语重心长的微微摇了下头,一副过境千帆皆不是的姿态。 转场去KTV的路上,她才慢慢说起这件事,她和班霸在一个考场,最后一堂考试快结束的时候,有个男生作弊被监考老师抓到了,当场就被赶出了考场。 “这么惨?”奋斗了三年的结果就这么一笔勾销,实在是太凄惨了点,看来老胡之前对我们的劝告是很有必要的,不要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她当时就坐在我前面,似乎是一写完作文就举手要交卷,接着就很着急的走出考场。” 欢闹的人群在前面勾肩搭背,像是寂静夜色里升腾而上的烟火,璀璨夺目得很,那些笑着的脸,大声的交谈声里隐藏了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呢?没有人知道,它们像是生在角落的青苔,滋生蔓延得无声无息,特别是在那些总挂着张扬笑容的女孩心底,那些细微的心情被掩盖得更深,甚至到了快要崩溃的境地。 青梅竹马这样的剧情原来是存在的,据宋钰回忆说,那个时候的班霸还是一个被妈妈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小姑娘,天天穿着粉色的裙子和衣服,像是个小公主,而她的竹马还是一个不爱说话的矮小孩,因为身高总是被班上的男生嘲笑,这个时候,班霸总会站出来护着他。谁知道,高中开学的时候,那个矮小孩就像是笋子一样拔高了很多,甚至眉眼都舒展开来,蜕变成为新晋的校园男神。 “哎,这个名字,怎么这么耳熟?”努力想要在我经过的那些画面里找出这个名字的熟悉感来,却总是覆盖着一层薄薄的雾气,看不真切。 “当年风靡一时的‘拐杖帅哥’啊。” “哦。” 当时就隔着人群看了一眼,确实是挺拔的身姿,颇为清秀的脸庞,却根本没听说过他和班霸的交集。 “刚开学的时候我也吓了一跳,一个人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差别呢,转眼间就像是变了一个人。”宋钰这样回忆道,语气还带着一丝丝惊诧,小学时候还是那么沉默不起眼的小个子,一转眼就到了可以勾人眼波的样子了。看来,不止是女大十八变,男生也可以有千百种变化的呀。 在宋钰的那个故事里,班霸变成了大大咧咧没有一丝城府的人,那个男生则成为光风霁月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人,他们偶尔也会一起上学回家,聊着班级里的一些事情,可有些东西在不知不觉间发生了变化,男生的身边有了更多好看的脸庞,女生和更多的男生称兄道弟,时光的裂隙越来越大,一些封锁在盒子里面的东西发生了潜移默化的转变。 “啊,多么痛的领悟,你曾是我的全部。”前面突然传来一个高亢的女声,在浓黑的夜色里劈开了一道颤巍巍的空气。 看着那个喝了太多酒而变得有些摇晃的身影,我想,在她紧跟着他出去之后,他们之间会有怎样的对话呢?这是否就是她灌醉自己的理由呢? 深沉的黑暗没有回答,而无限惋惜的青春即将落下帷幕。 倾盆大雨就是在这个时候落下来的,像是有种冥冥之中的注定般。 3 第一次体验这种宿醉之后的感觉,快要裂开的头部,四周全然都不真实的感觉。昨天KTV里面那种厮杀的气氛还在,耳膜都像是快要被炸裂般,一首接一首的歌曲被青春的嗓子喊出来倒还好,借由话筒的扩大效果就有了灭敌的效果,再加上别的包厢里传来的别的班级的嚎叫声,到了后半段,根本就已经是一片云里雾里了,连自己喝的是啤酒都忘了。 瘫在沙发里,本以为自己会极其满足,终于能把那些漏掉的电视剧一次性全部看完了,身体里某个角落却像是空出来了一块,那些曾经塞满一天的东西就这么悄然离去了,倒像是被抽掉了全部的力气,成为了一个木偶。 原来完成目标的感觉并不像想象中那样好,因为那之后紧跟着来的就是茫然和不知所措,接下来要往哪个方向走呢,就这么站在原地等吗? 遥控器突然停在一个电视节目上,白雪覆盖的山顶,像是一个纯洁美好的梦境,更是大自然放在人间的一份宝藏。那些穿着红色服饰的僧人面色肃穆的站在菩提树下,闭着眼睛,摇着转经筒,口中念着听不懂的语言,心底某个角落快速的颤了一下,接着,我想到了一个人,那个前年夏天站在一片灿烂日光里的人。 可这个世界上存在的阻碍总是很多,在饭桌上装作不经意的样子提出这个想法,很快就被否决了,一个女孩子不安全,高原反应出现了怎么办,可能会遇上坏人,他们一个接一个的抛出我没办法解决的难题,理所当然就把这个提议给PASS掉了。 “这么长的假期,却只能呆在家里,实在是太无聊啦。”我抱着那个可爱的抱枕愤愤不平的抱怨。 “亲爱的,别这么想不开啊,晒黑了就白不回来了,在家看小说和漫画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啊。”某花翎舒心的咬了一口雪糕,眼神还粘在漫画本上,空调的冷气从后面吹拂过来,确实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却不能平息我内心的那种躁动。 “那么这整个暑假你都不会见舒青禾了吧,外面那么晒。” 不过说起来也奇怪,后半场就没见舒青禾的人影了,也没人知道他去了哪儿。 “他回老家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这声音听着就有些幽怨,那无形中的思念看来真是折磨人。 我正想安慰她,却被鬼点子最多的声音给打断了,“那我去找他不就行了。” “哈?” 花翎慢慢笑起来,似乎为自己这个主意颇为自得。 “你爸妈会同意?”他们甚至都还不知道舒青禾是他们的女婿这个身份呢。 “瞒着他们不就行了,”花翎满不在乎道,看来这件事情她没少做过,却又把眼神缓缓转向了我,“当然这件事还需要你的鼎力协助哟。” “我才不和你狼狈为奸。”我正直的侧过身。 “那关于我哥的消息你可别想知道了。” “我从,我从,花翎大人只管吩咐。”不争气的人啊。 4 有些人看书的时候总习惯先翻到最后一页看完结局之后再从头开始看,似乎这样心里就有了底,发生再坏的事情都会安慰自己:最后的结局是好的。可我就喜欢一页一页的看过去,每一个情节都是未知而新鲜的,不知道最后等待着自己的是个什么样的结局,那种忐忑不安的心情很是动人。 后来我才发现这正像是我们的人生一样,永远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就像你本来只是在街上走着,可能一个转角就遇到了很久不见的老同学或是过去的老师,或是前面掉下了一块广告牌。 在那漫长的一个月里,我看完了五部电视剧,甚至还颇为无聊的把看过的小说又都翻出来看了个遍,我爸实在看不下去了,“要不给你报个什么兴趣班?” “不。”刚摆脱上学的地狱,我怎么会甘心又踏进那万恶的生活中去,睡到自然醒的日子有不复存在了。 花翎却突然不请自来了,还背了个书包,这个很是神秘的装扮在放假期间格外引人注目,我妈可喜欢她了,摆了一茶几的零食和水果,导致我开始怀疑自己可能不是亲生的。 “说,有什么阴谋?”刚关上房门,我就开始逼供。 花翎双手合十,慢慢搓着,圆圆的脸上一派可怜兮兮的神情,“洛云,你大人有大量。” “你要去找舒青禾了?”这架势再明显不过了。 “对,他昨天打电话的声音很奇怪,我想去看看。”这小妮子的心都不在这里了吧,怕是早就飞到了舒青禾在的地方。 “你确定你知道他老家的具体位置?”可别走错了路。 “他之前告诉过我,我查过地图了,还写在纸上了。”说着还把那个粉色的小本子翻开来给我看,这副样子真是我见犹怜。 她垂下来的眼眸上有珍珠般的光泽,睫毛慢慢卷起来,白皙的肤色像是洗净的藕,墨黑的发已经到了披肩的长度。 “算起来,你们都在一起这么久了呀。”从去年过年到现在,也已经是一年半的光景了。还记得当初我们还站在栏杆上笑着想自己未来会遇见一个什么样的人,转眼之间,那个人就出现了,占据了我们的一方天地,只是一小段时间不见就已经想念到不行了。 “好洛云,你一定会帮我的,对不对?”花翎眨了眨眼睛,我无奈的笑了,点了点头。 她背着那个淡青色的书包,穿了一条白底的碎花裙子,走了几步又转过身,唇畔慢慢上扬,酒窝陷进去,黑色的眼睛像是镶嵌在夜空里最闪亮的钻石。 5 我拿着那本学校发的志愿书看了很久,那些排名靠前的大学当然不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内,像是一个个都戴着刺眼的皇冠,我又没那个胆量去对答案,更关键的是,我已经想不起来自己在快交试卷的关键时刻改成了些什么答案。 爸妈让我一定要认真选好,不要将来后悔自己的选择。 翻了几页之后,我又翻回到前面那一张停留了很久的纸页上,那个再熟悉不过的名字,S大,视线一遍遍的看过去,那些历年的分数线似乎都像是一道道难以跨越的关卡,在我不知道的时间里,有很多人就被这看不见的栏杆给绊倒在地上。 其实我一直有个很深的疑惑,人生到底是应该奋力拼搏,还是要甘于平凡。在我们备考的那些岁月里,前者是老胡最经常说的话,当然,他指的就是我们要好好学习,拿出一个好的高考成绩;而后者是我年迈的奶奶经常对我说的,不要那么辛苦,不要想着去过不一般的生活,“那样太累了,孩子”,她脸上的皱纹和头上的白发被时光似乎也在印证这句话的正确性。 到底哪一种是对的,那束离我太遥远的光到底该不该去追逐,要是到时候我只顾着追逐而忽视了身边的宝藏,甚至到头来一无所有该怎么办? 放假之后,我反而会做很多的梦,失眠的时候还是存在,奇怪的梦境也交织在里面,像是一个奇幻的世界,再怎么也抓不住。 逆光的背景里,根本看不清楚那个人是什么样子,但某种准确的直觉告诉我,那就是曲方歌,甚至那个我自己构想出来的声音都足够真实,梦真是个神奇的东西。 第二天,我告诉爸妈,第一志愿一定要填S大,我当时的语气一定过于斩钉截铁,一点也不像是他们平时看到的那个样子,他们都微微怔住了,好半天才说,“你决定好了就行。” 那股子勇气是怎么出现的,明明曲方歌没有说过任何希望我去S大的话,梦里的声音都很遥远,只记得他似乎是笑着的,那神情一定很好看。 也许是凌晨醒来的时候,我摸索到的那个金色锦囊,在昏暗的光线里,我这才迟疑着拆开那个袋子,光着脚走到窗边,昏黄的光线隐约照出四个行云流水的字。 那个站在窗前的苏洛云眨了下眼睛,夏夜微微的风吹开她脸颊边的碎头发,近视的眼睛仔细看着那四个字,从左至右,一笔一划都没拉下,黑色的水笔留下的行云流水的字迹。她慢慢抿起唇,那种再轻微不过的喜悦不知什么原因就这么蔓延开来,像是一场突然袭来的海啸,连耳朵都感染到这种情绪,慢慢热起来。 填志愿的第一天,像是要去上学般激动人心,一大早就起了床,被我爸嘲笑说是急不可待到早餐都吃不下了。 这种关乎人生的大决定似乎也是我出生以来第一次自己去做,身体里有种微微的颤,似乎该命名为激动,又似乎该称之为对自由的向往。 “要妈妈陪你去吗?”爸爸笑着打趣道。 “我又不是小孩子,填个志愿多大点事啊。” “还说自己不是小孩子了,吃饭还掉东掉西的。”我妈捡起我面前的面包屑笑着说道。 “你看我爸碗旁边,这分明是遗传好吧。”说完就发现我爸脸上哑然失笑的神色。 “你这一长大啊,爸妈可说不过你了。” 他们出门买菜去了,我慢吞吞的想着自己还需要戴什么东西,准考证,手机,似乎就没什么别的东西了,刚穿好鞋子,屋子里的电话却开始响了,将静谧的空气一阵阵的振动,传到了我的耳朵里。 只好慌慌张张的踢了鞋子,地板砖的冰凉透过袜子,不由得颤了下。 “喂。”拿着电话的手霎时间僵住了,头脑的清明在第一瞬间就有了答案,那是曲方歌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