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据说,宇宙空间内存在的一种天体,名为黑洞。黑洞的引力很大,使得视界内的逃逸速度大于光速。爱因斯坦说,当一颗垂死恒星崩溃,它将聚集成一点,这里将成为黑洞,吞噬邻近宇宙区域的所有光线和任何物质。 也许人群里也存在这种所谓的黑洞,密度无限大、时空曲率无限高、体积无限小,热量无限大的奇点。而一旦靠近,就会无可避免的被拽进他的世界里去,连光都无法逃脱的地方,又怎么会有人能躲开呢? 双手捂住有些酸疼的眼睛,一片浓黑里慢慢浮现一个画面,穿着校服的沉默少年,披着夜晚五光十色的外衣,眉眼间全是藏不住的疏离淡漠,可就是那张冷峻的脸,和那个挺立的身形,似是带着致命吸引力般,周围的视线都不由得转向他那边去。那是我第一次看见曲方歌,像是一颗在宇宙中乱转的星星第一次看见如此奇怪的景象,那些繁复花纹引得人一步步靠近,却又会被那逐渐靠近升级的危险警报给逼得站在一定的距离之外。 可等我快要从那黑洞边缘逃离开的时候,身后又有一双手伸出来,再次被拖拽回去,陷入更深的黑暗里。 他在想些什么呢?脑子里乱糟糟的,话语和图像交织成一团解不开的丝线球,那么细碎的星星,一颗颗掉下来,那么靠近的呼吸,那么深邃的眼眸,唇角沾上的夜的冰凉。 也许他知道,也许他不知道,不管是哪一种都不是一种好的设想,我觉得自己正站在进退两难的境地里,往前和往后都是绝地。 “你一定会喜欢我。”他笃定的语气,微微笑着的神情,永远温柔的姿态。 现在我就只能躲在宿舍里,总觉得一出门就能碰见一个人,而不管是谁,都是个难解的题。 柚子评价说,我最近像是活成了山顶洞人,外卖和电视组成了我一天的生活,明明每天睡得那么早,第二天还是可以那么晚起来。她说陈子墨最近来女生宿舍楼下的频率太高了,宿管阿姨快要被他攻略下,直接让他来看望他那个生病了很久的女友了。 而作为那个谎称自己生病的当事人,总想着明天就能得出一个恰当的答案,就那么一天天拖延下去,直到手机上再次出现了那个人的名字,他发了一条信息,简短至极,却足够惊心动魄,快速逼出了山顶洞人。 我踩着帆布鞋快速下楼,看着那个身影,脚步有些顿住,阳光慢慢从树叶的缝隙里掉落下来,在他身上缀满光的碎片,似乎下一秒就要在这样的光里消融不见,他穿着一件再简单不过的白色衬衫,一声不吭的看了我一眼,平静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我都有些恍然的觉得,之前都是一个梦了,一切都没发生过。 他递过来一个袋子,我接过来,触到他手指时,不由得快速撇开了些。 “考虑得怎么样?”那个声音不疾不徐的响起,我竟不敢抬眼去看他脸上的表情,必定还是波澜不惊,而我竟然觉得这像是在某个交易场上才会出现的问题,而不像是在谈论感情。 答案,我还没想出来。 只能无助的摇了下头,却又觉得,这似乎也代表了否定的意味,忙抬起头,张开嘴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辩解,眼前这个人的眼睛轻微的弯起来,这是心情好的迹象,接着他抬起手,拨弄了下我头顶的发,一句话也没说,就那么离开了。 那身影在耀眼的光里,莫名熟悉,像是我在某个夏天曾看见过的场景,只是那时我正站在教学楼上,身边站着另一个天真的女孩子。 我慢慢抓紧了袋子,用力转身。 2 人越长大,越容易忘记从前的事,甚至有些时候我都会怀疑是否有一部分只是我做的一场梦,就那么不清不楚的钻进设定的现实里,换了一副面孔就伪装好了。除了我自己的名字,别的一切都陷入一种恍惚的状态里,一度我都觉得花翎可能根本没出现过,像《哆啦A梦》的结局里,机器猫只是大雄幻想出来的一个人物一样,而她,只是我凭空捏造出来的一个人,陪伴我度过苍白脆弱的青春期,似乎这样才能解释,她为什么那么突然的消失不见了。 一直没有找到她,那个所谓的墓地里就放着她高中穿的那套校服,似乎这一个冢是为了纪念那些逝去的青春,而并非她这个人。我知道她最喜欢黄昏的景象,于是每到那个日子,我就会在黄昏之际去看望她,絮絮叨叨说起最近发生的事,也不知道她听烦了没有,但我觉得,她一定还是笑着的神情,毕竟她是个那么善良的孩子。 她被留在了十七岁,还差一个月就是她十八岁的成人礼,可命运的洪水猝不及防把她卷了进去,而我们这些人却被快速的推着长大,逐渐变成了面目全非的样子。现在倒觉得她是个比我小很多的孩子了,本就天真浪漫的性情,总是笑着闹着,一句玩笑话也会当真,真真切切的孩子。 指尖搭在相簿的边角,开始轻轻发颤,那笑容和身影真实得很,总觉得一闭上眼就可以回到十七岁那年的时光,等待着毕业,等着成为一个自由自在的人,而外面那缤纷的世界正等着我们。当时我还奇怪她为什么要拉着摄像师照那么多相片,现在全明白了,原来都在这里,这是她特意制作的青春纪念册,没想到的是,也是她的纪念册。 翻到后面,喉咙里像是哽住了一块石头,眼泪一滴滴砸在那些笑脸上。全是穿着校服的我们,一派青涩模样,不知道前面等待着我们的究竟是什么,以为轻易就能走完一生。 合上眼睛就能看到一片鲜红色,饱胀的毛细血管,那么温和的覆盖在眼球上,令人心安。 原来已经过去四年了,良辰美景奈何天。 “是我害了她。”那个盛夏最刺眼的阳光,把那个少年的身影直直投射在地上,只剩下一个小小的点,眼眸低垂,仿佛能看见他周围散开的水雾,像是整个人的灵魂也跟着离开,自此之后的舒青禾,一直活在内疚里,一遍遍假设着如果这样的话,砌成一座玻璃城墙。 我蓦然想起花翎当初说过的话,“他是最明朗的月光。”那托腮时微微笑着的少女神态,眼睛里装载了无数星光。假如世界上真有天国的存在,花翎一定会是个头顶光环的天使,依旧还是那时的样子,可当她偶尔往下看,看到那个脸上很难再有笑容的人,看他每天躲在寝室里,再也不是过去的样子,一定会一遍遍的叹气,这不是她想看到的舒青禾。 我不是那个有资格去安慰他的人,在当初那件事情里,我是一个隐瞒者,是命运的帮凶,要是我早一些告诉她父母或是曲方歌,要是我早些问舒青禾,只要我把过去那些一闪而过的念头付诸实践,那么一切都会改变,站在这个世界上的就不只是我,而会是我们。 一夜之间白了头发的阿姨,憔悴而无神的眼睛,我一直清楚的记得她问我,“看见花翎了吗?”那么轻的声音,那么熟悉的脸庞,可我看着她,却说不出一个字,只能咬着唇流泪,成为时光里的懦弱罪人。 仰头望着天花板,在心底一个个无声念着,数到999,就要做出决定。 3 人关于小时候的印象会有一个特殊的储藏功能,越长大,那盒子关得越紧,而我们却努力的想要把那盒子打开。我总记得儿时去过一次海边,干了些别的什么已记不清,只依稀记得被螃蟹的夹子夹到了脚趾,放声大哭了好久,一边走一遍抹眼泪,脚背不时的浸在海水里,后来索性就坐在沙滩上,也不哭了,就看着那片海。据说,爸妈当时一发现我不见了,到处找我,后来看我一个人傻傻的坐在那儿,责骂了两句后又立马抱着我笑起来。 我似乎在经历一场颇为奇怪的逆生长,又或许这是每个人都会经历的一个过程。变得无理取闹起来,钻牛角尖,寻找一些奇怪的东西,不被周围人理解,回到了过去那个活在自己一个人世界里的状态。 偏过头就能看到那个身影,正和路边摊的老板说着什么,还有很多人围在那附近,也许是在排队,而在他们旁边,有一条缀满的花枝,慢慢垂下来,像是一只顽皮的手臂,却很少有人注意到它的存在,只有在头被打到的时候才会仰头看上一眼,枉费它那么费尽心力的一番盛开。 对于过去的事情都没有声音,只剩下支离破碎拼凑起来的画面,我也不知道当时让我坐在沙滩边的是什么了,只能想到那些不断冲刷着腿的浪花,往返更迭。 海有种回归的声音,明明只是浪花追逐浪花的声音,可我坐在这个堤岸上,却总觉得那声音像是在召唤着什么,闭着眼睛的话,会觉得一颗心变得柔和而平静,那些之前缠绕着心的丝线也消失不见了,只剩下那片黄绿海水,像在带领迷路的小孩找到回家的路。 我想到之前看过的一个电影,里面有一个专门收集声音的角色,风拂动麦田的声音,汽车开过的声音,是个特别奇怪的人,可在寂静的夜里去听那些声音的话,就会有种明白了他的感觉,似乎那些平凡的声音里,有那么一个能契合心脏的律动,于是,心就变得听话起来,不再焦虑,不再悲伤,不再绝望。 “洛云。” 我睁开眼,就看到了用淡蓝色铁丝缠绕成的一个画面,一个坐在堤岸上的少女,似乎就是我,讶然于大叔那精细的手艺,放在手里慢慢看着,微微低着的头,被风拂开的裙裾,和那边上的一朵浪花,竟像是点睛之笔般。 “真好看。”我笑着看向他,其实我很少收到别人的礼物,一年一次的生日也不觉得有宣传的必要,除了他送给我的那个惊喜外,这几年都是自己去蛋糕店买了个蛋糕就当做是庆祝生日了。礼物是一件需要费心思的事情,要装载一定的祝福,还需要带上自己的心意,也许正因为礼物是一门玄学,我才觉得这样的猜测很没有必要,还不如直来直去。 他笑着坐在旁边,看着远处的海。在这条长长的栈道上走了很久,他的脸上都被晒红了,我把帽子递给他,“脱皮可是很不舒服的。” 他接过去,侧过身来,看着我,倒让我不自在起来,抚了下脸上,也没什么东西,正准备发问,却见他慢慢凑过来,脸上的每一个细节都能看见,那眼底似乎隐藏着光,越来越亮,我慢慢意识到这是什么,紧紧捏住双手,那个小玩意都快被我捏变形了。 一声轻笑声。 似乎一切都没发生,他还是看着那片海,只是唇边夹带着一抹笑意,依稀泄露了刚才的踪迹。 “你捉弄我。” 看到我的表情,那笑越发抑制不住,露出一排白白的牙齿,越发让人不快。 我别过头,去看另一边的风景,肩膀上慢慢被拍了下,我甩开,那轻拍却锲而不舍,佯装生气的迅速转身,正准备好好说叨,却猝不及防撞上了一个吻。 咸腥的海风吹过来,海浪声还在耳边回荡。 睫毛慢慢交错在一起,这么靠近的距离,我们看着彼此,任何秘密都无处躲藏。 4 柚子最近在研究《时间简史》,经常发出来都是些深奥难懂的物理知识,彻底从一个文学少女转变成了一个科学人,我只能把这一切都归结到她那位深陷科学的伴侣身上。而我只能发过去一个欲哭无泪的表情,后来她觉得电影可能传达知识更直接准确一点,又给我推荐了很多的电影,一听名字就是万分科幻的样子,一开始我还忍着看完了一部,结果半路就睡着了,而且是前所未有的舒服,之后的就一直搁置了下来。 陈子墨也是个科幻迷,近日上映了一部电影,好说歹说了好久,我就同意一起去看了,前提是要是我睡着了可不能怪我,结果是,全神贯注得爆米花都没吃一口,差不多三个小时的时间里,眼睛都没离开过屏幕一下。 即便是那些关于黑洞和重力的理论我不是很懂,却还记得那个将一张纸折叠起来,用笔戳出一个洞的那个解释,这样,就能把两个遥远的地点连接起来了。可给我留下最深印象的却不是那些高深绚丽的穿越片段,而是独自呆在一个星球的那种无望孤独,为了达成自己目的的苦心欺骗,高科技也无法拯救的人性障碍,超越时间空间的爱。 原来一部电影打动人并不需要那些高超的拍摄手法和昂贵的道具,只需要一个触动心的眼神,或是一句简单的对白就足够了。 回去的路上,我一直在仔细回忆着那部电影里的那些画面,反倒把他晾在了一边,好不容易才问了句话,倒让我慢慢笑起来,我明明是沉浸在电影情节中无法自拔,怎么到他这里就变成了独自生气了? 我慢慢停住脚步,看着他,“你不必小心翼翼的对待我。”过于谨慎的话语和动作,似乎怕触犯了什么边界线,在情侣之间却显得那么奇怪,若是这样下去,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会越来越大。 “我只是在想,那种漫长的等待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不在低温下进行休眠,没有一个可以看得见生命体,就那么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呆在孤独里,久而久之,就会陷入一种日趋绝望的恶性循环里。 他牵着我的手,慢慢往前走,“大概就和喜欢一个人的心情是一样的吧,一边等待一边绝望,这段路途也许下一秒就会走到底,也许永远都没有尽头。” 心猛地一颤,路灯拉长的两个身影站在一起,树的影子倒映在旁边,像是一帧剪影,那么快速的定格下来。日子过得那么快,似乎闭上眼睛再睁开眼睛就已经过了一天,我们总会过于专注于自己的内心,被那些纷乱情绪给搅得一团糟,可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放纵于外界,卷入别人的世界里,就能快速脱离龙卷风的中心。 “我好像都没有认真喊过你的名字。”风从过道的那边吹过来,夹带来夜晚的冰凉感,还有某种舒适的香气,似乎是沉淀了很久,就等待着这一刻的释放。 或者该说,我从来都没有认真想过接下来的事情,总抱着一种过完今天就可以的想法,这样对任何人其实都不公平,一切都是一场敷衍戏码的话,过于游戏人生的想法,毕竟是自己的人生,也没必要去浪费身边的人的时间。 他的手慢慢颤了下。 我仔细斟酌着,慢慢念道,“子墨。” 霎时被卷入一个怀抱里,耳边就是心跳声,我想,这应该是因为我,心底不由得有些酸痛,双手抱得那样紧,似乎我们现在就是站在悬崖边上的两个人,即将面对生离死别。 轻轻合上眼睛,嗅得到这个人身上的味道,苏洛云似乎对什么屈服了,她要做一个肤浅的人,要抓住眼前的唾手可得的幸福,要努力去开心起来,把那些过往抛掷脑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