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坐在乱步对面的少年大张着眼睛,橄榄绿色的眼瞳当中几乎没有任何光彩,他表情当中透着不敢置信,甚至还带着一点惊恐,放在腿上的双手不自觉地紧紧捏着衣摆垂下的布料,因为太过用力了,他的指节甚至都有些发白。
吉野顺平的面色看上去有些惨白,如果仔细看的话,那双大睁着的眼睛前似乎还蒙着种难以言明的湿气,他紧紧地咬着嘴唇,身体也止不住地颤抖着,可他对这一切都毫无自觉。
“你没事吧?”终于察觉到吉野顺平异常的织田作之助侧身问了句:“你脸色看起来不太好,要不要……”
“我……我还好。”
少年的喉间忽然挤出了几近带着哭腔的声音,他深吸了一口气,僵硬地转过实现,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上去更平静。
他并没有接受这一切的觉悟,事实上,如果不是这件事情猛地砸到了他的头上,吉野顺平觉得自己大概永远也不会做出这样的觉悟。
所以他没有办法憎恨将这件事情堂而皇之地摆在他面前的江户川乱步,他也没有资格对几乎可以说是诱发了这一切的五条悟抱有什么怨怼的情绪,他更不知道该对那个用拙劣的障眼法来试图保护他们的男人抱以怎样的态度。
他只是得知了一个事实,一个残酷到他不想要去相信的事实。
——这才是他所在的世界原本的样子。
吉野顺平的思绪很乱,乱到他根本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来整理,可他的头脑当中的某处却又格外清醒,那是种几乎出于本能的清醒,让他想要从这许多关节当中找到矛盾点,来证明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我没事。”他又说了一遍。
隔了好一会,吉野顺平才总算再次开口。
只是这一次说话的时候,他声音当中的不安却不再那么满是绝望,他那中间似乎带了一点期许:
“如果,如果说那个男人切断了与我和妈妈之间的联系,”惴惴地,少年问道:“那为什么他死的时候我们还能收到讣告?”
“如果没有人知道他与我们之间的关联的话,为什么会有人通知我们他死了?”
“那大概就要问那个他曾经效力的组织了。”江户川乱步将双手背在脑后,脸上挂着悠游的神情:“我想这并不是你现在必须要弄清楚的事情,那个五条悟也提到过,你现在的性命不是都危在旦夕吗?那么要快点在那些家伙动手之前解决掉这场危机才行吧?”
是的,危机。
直到这个时候,吉野顺平才总算彻底明白潜藏在自己身遭的危机可怕到何等超乎一般人想象极限的程度。
那些在黑暗中潜伏着窥伺他的组织像是在丛林的遮蔽下静待猎食的野兽,而他则是一只羸弱不堪的羚羊——
他会变成什么样呢?那些跟他朝夕相处的“羊群”又会变成什么样呢?
吉野顺平想起了前一周目自己遭遇聚集的时候,身边的桃井五月发出的那声撕心裂肺的惊叫,他不敢想象那之后还会不会发生什么。
脑海当中不自觉地开始放映那些他曾经看过的关于黑手党的电影的画面,那些因为黑手党的追击而家破人亡的故事让吉野顺平觉得毛骨悚然。
那是一个漩涡,是一个泥沼,是一个让人无法抽身的深潭,而被牵涉其中的他不光自己会遭逢危险,身边的人恐怕也很难幸免——
如果那些黑手党不会牵连到他身边的人的话,当初的梦野直辉也就不必费尽心思地想要跟他们断绝关系了不是吗。
可就算那些黑手党不会牵连他身边的人,那些目睹着他离去的普通人又该要带着怎样可怕的回忆度过剩下的生活啊!
烦乱的思绪在吉野顺平的脑海当中不断涌现着,他几乎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离开的咖啡厅,也不记得自己回到家的时候到底带着怎样的表情。
吉野凪大概担忧而关切地问了他什么,可吉野顺平不记得她说了什么,更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答的。
他并不想把关于那个男人的事情告诉自己的母亲,他不想告诉母亲,因为那个男人的庇护,他们避开了怎样的危险,又面临着怎样的新的困境。
带着他刚刚得知的残酷事实,吉野顺平无力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在黑暗当中静静地躺在那张熟悉的床上。
他一整夜都没能睡着,可即使度过了这样的一整个夜晚,他依然没能将自己得知的那些事情彻底消化掉。
比起身体的疲惫,精神上的折磨才是更可怕的事情,面对那份未知的恐惧,吉野顺平仿佛感受到了一种几乎比死亡本身更可怕的事情——
黑暗。
那是铺满了整个未来的黑暗。是他之前从未发觉,也不知道是否有尽头的黑暗。
在破晓的曙光洒在窗帘上的时候,吉野顺平拖着疲惫的身体爬了起来。外面传来了凪忙碌着准备早饭的声音,与寻常的日子并没有什么两样。
可怎么会一样呢?
在戴上了那副纯黑的眼镜之后,这个世界怎么可能还跟从前一样啊。
顶着大大的黑眼圈,吉野顺平挪蹭到了凪的面前,在凪惊异地转过实现时,他忽然用沙哑地声音开口说道:
“妈妈……”
“我们离开这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