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哪怕一句话,哪怕一句解释,就足够。
可徐兰庭却没有给他任何回应。
陈竹陷落在夏夜之中,手机里一次次回响的忙音,在窄小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终于,熟悉的来电声再一次响起。
陈竹睁开眼,立刻接了起来。可是电话那头却是照顾陈文国的护工。
“老人家忽然说要见你!你放心,他人好好的,就是看上去心情不是很好。”
陈竹一面穿好鞋,一面说:“好,我马上过去。”
他赶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是深夜。走廊上冷冷清清,只有来去匆匆的步伐声。
陈竹推开病房门,见陈文国微微躬身坐在窗前的躺椅上。
陈文国再要强,也已经年迈,背影已经没有了当年的伟岸,却依旧极力坐得笔直。
看着爷爷不再挺拔的背影,陈竹心头一动,他自问面对任何人都可以做到光明磊落,可唯独在陈文国跟前,他像一个犯下了大错的孩子,愧疚的情绪几乎将他淹没。
“爷爷。”
“过来。”陈文国没有回头,“跪下。”
陈竹愣了一瞬,随即脑子里一片嗡嗡声。
他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陈竹沉默着,跪在了陈文国脚边。他低着头,视线定格在陈文国因为受伤而肿起的脚腕上。
“说吧。”陈文国没有看他,只是看着窗外浓浓的夜色,“徐兰庭到底是怎么回事。”
“爷爷。”陈竹握紧了双拳,“他是我的...男朋友。”
意外地,陈文国没有一丝怒意,反而冷笑,“男朋友?”
“陈竹,你是什么样的人,徐兰庭又是什么样的人?”陈文国终于低头,看着跪在自己脚边的孩子。
没有怒火,没有苛责,只有心疼。
“竹儿。”陈文国叫出陈竹小名的那一刻,陈竹终于忍不住,眼泪嘀嗒落在冰冷的地板上。
“不是爷爷不开明,要是换做其他人,我顶多揍你一顿。”陈文国抬手擦去陈竹脸上的泪,叹息,“可徐兰庭是什么人呐?陈竹,你觉得他跟你在一起,图的是天长地久,还是一时新鲜?那些公子哥儿玩的把戏,你怎么就...”
陈竹握住了陈文国的手,极力解释着,“不是的,爷爷,我们正式在一起了,不是玩玩。”
这话说出来,陈竹才发觉,连他自己都做不到底气十足。
说到底,男朋友的身份,跟情人的身份究竟有什么分别呢?
陈竹这些日子,还真没领略到其中的不同。
徐兰庭依旧是那个可望不可及的幻影,陈竹仍然日复一日等着男人从指尖施舍出来的温情。
“爷爷...”陈竹无措地握着陈文国的手,不知是在对他说,还是在对自己说,“他说过的,我们是正式在一起。”
陈文国没有再说话,只是沉默着,将陈竹抱在了怀里。
不知过了多久,陈文国像是终于能狠下心来,他按下遥控器,打开了电视机。
“陈竹,你今天就跪在这里好好看清楚,徐兰庭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说毕,陈文国强撑着起身,在护工的帮扶下狠心离开。
陈竹茫然地望着电视,耳边是冷冰冰的新闻。
“徐氏股票一跌再跌,徐氏掌权人却疑似与沈氏有联姻意向。”
“徐兰庭秘密男友曝光,对方疑似沈氏小公子。二人从小一起长大,感情——”
陈竹忽地耳鸣起来,他抬手捂了捂耳朵。
声音消失,画面就变得格外刺目。
电视上两个男人并肩行走在落日的校园里,他们靠得很近,身后的影子被阳光拖得很长很长...
“近日,两人重游母校,恋情疑似曝光。”
重游母校...陈竹看着电视上自己跟徐兰庭的背影,想起那天徐兰庭朝他微笑的模样,朝他说“陪哥重游母校”的话语。
陈竹忽地抿唇,自嘲一笑。
何其荒谬,何其可笑。
电视上,徐兰庭身边那个模糊的身影是他,却也不是他。
陈竹成了沈知夏的影子,被徐兰庭和沈知夏当成备胎一样踩在脚底。
他像一个替身演员,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后便被抛在一旁。
而沈知夏,才是那个跟徐兰庭站在一起的男人——即使,新闻上真正站在徐兰庭身边的那个人,是陈竹。
他陈竹终究是上不得台面,如何能跟徐兰庭出现在一起?
徐兰庭不愧是徐兰庭,男人用最残忍的方式击碎了陈竹不切实际的幻想。
陈竹绝望地闭上眼,擦去了最后一次为徐兰庭而流的眼泪。
他跪了很久很久,直到膝盖失去了知觉,直到陈文国打骂着、强硬地将他从地上扯起来。
“陈竹,起来!”
陈竹似不知道疼,他由着人将自己按在了沙发上,面无表情地坐了一会儿。
“爷爷。”陈竹这才发觉自己的声音已经沙哑得不像话,他清了清嗓子,“爷爷,我先回去了。”
陈文国看着陈竹,最终缓缓开口:“竹儿,你自己好好想想。”
“好。”陈竹起身,跪得太久的缘故,他的膝盖抑制不住地颤抖着。
等走到门口的时候,陈文国忽地说:“竹儿,钱的事儿你不用管,用钱的是我,就当是我欠他的。”
陈文国顿了顿,又说:“你要知道,无论何种境地,你身后,都还有爷爷——”陈文国没有说下去,他素来要强,哽咽的声音自然不会叫陈竹听出来。
陈竹没有说话,轻轻合上门。
走到一楼大厅时,医院里的电子钟滴滴响了几声。
十二点...陈竹望着荧幕上的时间,二十岁了啊。
陈竹轻叹,这就是他二十岁迎来的人生么?
少年望着扑面而来的二十岁,在心里轻声对自己说了句,“生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