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卿紧折腾了两日,终于在自己落脚的客栈喝上一碗药,那是一碗闻着就很苦的黑色汤汁,他却像习惯了。
乙十三问:“大人还要在这客栈住下去?”
陆卿靠在床上:“等等吧,现在找了也没用,还是要搬。”
“就是啊,等着上面那位赐多好,否则也怪不放心的,是吧大人。”乙十三还没弄明白其中的弯弯绕绕,就见窗框上趴了个人,脸上带疤,笑的一脸不怀好意。
那人拱了拱手:“多谢陆大人救命之恩,这回可好,陛下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太后估计见我像见鬼,以后只能仰仗您了。”
陆卿放下碗:“你们这名字不能改改么,一会十三,一会又是七,我念起来觉得自己像个算八卦的。”
乙十三怔了怔,看起来有点不知所措。
戴七:“再过不久,您就是天底下最大的神棍了,祭天祈福,下达天听,算个八卦有何不可。”他逞完一时口舌之快一通口舌之快,捂着肋骨站起来:“好么,您说叫什么就是什么,二狗三猫您随意。”
“不……我从不折辱自己手下的人。”就算折辱,也会委婉一点。
陆卿平复着胸腔里的咳嗽,对他道:“戴小黑,就叫这个吧。”
乙十三:“……”
他看到戴七眼角轻轻一抽,不怎么费力就将‘老子以后一定亲手宰了你’的凶狠压下去。
“得嘞,小黑谢谢大人。”
***
萧洹第二次来连湘楼,手下没带禁军,只有一位禁军头子谢在欢,打扮成寻常公子的模样坐在规格之中。
门窗开着,对面阶栏上轻飘缓带,香风靡靡,客人穿行在丝竹管弦的乐声里,大都衣衫不整。
占梅伸手挥退了将萧洹引进门的姑娘,斟酌着开口:“公子……今日前来,有何吩咐?”
萧洹腰间挂了块普通玉佩,绕在指尖把玩,也没看她,只说:“别装了,你一点都不惊讶,怎么着,新主子早让你候着朕了吧。”
不必说透,这屋子里三个人都知道她的新主子是谁。
占梅屈膝算是默认,然后从怀里掏出一方绢帕,里面包裹的两枚铜钱递到萧洹手中:“陆大人命奴婢将这两样东西交予陛下,请您和统领大人细看。”
绢帕中的两枚铜钱,正面刻着微步清野,背面是风调雨顺,左边的淡淡发青,右边偏白,捏在手中重量相似,从厚度到工艺几乎一模一样。
“直接用眼看,和普通铜钱没什么分别。”
萧洹只扫了一眼,就确定道:“都是假的。”
前朝永和年间人力不足,军备的要求又高,所以‘置钱监’用的是青铜造币,而在永和十七年铜币造假事件后便开始使用开采难度更大的白铜,这两枚铜钱都是□□,一个出于永和年间,一个是现在市场上流通的样品。
“哪来的?”
占梅:“如今京中流通的□□很好找,以粮铺最多,赌坊次之,那些商人和黑手在得到□□后又想方设法花出去,总有十之一二。”
萧洹:“查到从何而来了吗?”
占梅摇了摇头:“按理说如果是从京外流进,总该有源头可查,可眼下各处假/币倒像是凭空产生的,追寻不到买卖痕迹,就像是……大量铸铜凭空而降,砸到京城似的。不过有一点,就是这铜币和前朝假/币一模一样,是出于同一个模具。”
萧洹想到前朝旧事,眼神沉了沉,示意谢在欢将两枚铜币都收好:“找人去查置钱监的出铜记录,另外有没有丢失过钱范,先不要声张,尤其小心吏部。”
谢在欢将东西收在腰间,道了声‘是’。
萧洹一杯酒饮尽,又添一杯,转着琼浆佳酿:“好了,你们鉴道司和朕示好示的这么卖力,总要谈些别的,那位心眼比马蜂窝多的陆大人,还说什么了?”
......
被皇帝陛下揣度着的陆大人此刻行在街上,觉得自己近一个月来三进三出勾栏之地,实在与风月场所有着不解之缘。
他里外三层裹着白衣,看上去如同上好的白宣,可以被华灯随意上色,可惜人还病着,无论如何总流露出几分苍白。
他忽然问:“这些年陛下……性情如何?”
记忆中的陛下少年即位,平日里总压着沉于冠冕的稳重,看重一个人不肯说,伤心失意也不肯说,难为他自小乖巧,是个重情重义的人,与这两次他见到时隐带戾气的模样有所出入。
陛下性格中的焦躁不安,到底是因为近日政务繁忙,还是素来如此?
乙十三情报齐全:“算是沉稳有度吧,听宫人说陛下有时候脾气古怪,尤其安寝的时候不喜人侍奉,还曾为这个打死过宫人。”
陆卿蹙眉:“为什么?”
乙十三小心翼翼觑了他一眼:“宫里的消息,当年高昌谋反定罪后,宁北大将军的尸身是谢统领亲自收敛的,听说......尸身是装在一口薄棺里被草草下葬。后来陛下就在饮食上不大安生,御医全都束手无策,还是从宫外请了大夫治好的,从那之后性情就有些变了。”
陆卿脚步忽然一顿,神色怔怔的,他眸色本就浅淡,映起灯火,就像两颗凝结不动的琥珀珠:“薄棺……也是应该的,可他怎么会,”
他们两人低声说话,戴小黑就跟在后面乱晃,活像八百年没逛过街一样,手上捧着包麦芽糖,一甩手扔上天,闭眼都能接个正着:“我说大人您可有点偏心,杀人越货的时候用我,逛窑子喝花酒却总让十三跟着,我心好疼。”